東灣村每逢大集,就有兩三個外村的鐵匠爐來擺攤,平時,也有串四鄉的鐵匠爐來村子裏。本村的人,卻好像沒有打鐵的。
山子跟一個鐵匠爐的三個鐵匠很熟悉。三個鐵匠,老的五十二三歲、中間的三十二三歲、小的十五六歲。老鐵匠掌錘;大鐵匠掄大錘;小鐵匠拉風箱,有時也掄大錘。鐵匠的全部家當,放在兩輛獨輪車上,一輛推爐子、鐵砧,一輛推工具、焦炭、被窩和鍋碗瓢盆。
鐵匠們來到集上,都是去老地方,先支起爐子,裝好風箱,再支上鐵砧。鐵砧是鐵鑄的,支在一個粗大結實的木墩子上。然後,在爐子裏生上火,放上木柴,再放上焦炭。小鐵匠一下一下,用力拉起風箱,焦炭不一會兒就燃了。爐中的火,也由開始冒著青煙白煙的高高的火焰,變成了冒著不太高的有點兒發藍的火苗。這火苗很有勁兒,能把一塊塊很厚的鐵燒透。
火燒得差不多了,老鐵匠就把一塊鐵插進火裏去,小鐵匠就“呼打呼打”,使勁兒地拉著風箱。老鐵匠坐在一邊,點上一袋旱煙,蠻有滋味地吸著,似乎在養精蓄銳。過一會兒,用一把長柄鐵鉗把火中的鐵翻個個兒,好讓它盡快燒透。
三個鐵匠的臉都被煙熏火燎得黑黢黢的,胳膊和手也黑黢黢的,頭發裏、眉毛裏全是黑色的煙粉、鐵粉,可能怎麼洗都洗不幹淨了。
爐子裏的鐵燒透了。老鐵匠放下叼著的旱煙袋,在一塊石頭上磕一磕,插進煙荷包裏,使勁兒一拉荷包繩,繞幾下,塞住繩頭,將煙袋荷包插在身後的腰帶上;再將厚厚的帆布圍裙係上;然後拿起一把長長的鉗子,從紅紅的爐火中夾出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塊,放在鐵砧上。這時,大鐵匠和小鐵匠一人操起一把大錘,老鐵匠右手拿一柄小錘,在鐵砧上輕輕地一點:“當!”大鐵匠、小鐵匠就掄起大錘,輪流朝紅鐵上砸去。那錘聲很有節奏,“當——咚!當——咚!”或“當當——咚!當當——咚!”
小錘的聲音又脆又亮,大錘的聲音又重又悶,能傳出去好遠好遠。從小,山子和幾個同學就愛看鐵匠打鐵。山子還曾試著去拉那隻碩大的風箱,但雙手抓住那個光滑發亮的木柄,用了很大的力氣,卻隻拉開了一紮多長。
娘曾對山子說過,老家青州那裏也有鐵匠。鐵匠打鐵時,把一隻鐵鍋放在爐火邊上,燜上一鍋小米幹飯。活幹得差不多了,幹飯也燜熟了。小米幹飯又香又頂饑,打鐵是個力氣活,吃了小米幹飯,才有勁兒。
山子注意到,老鐵匠和大鐵匠胳膊上的肌肉都一塊一塊的,很結實。小鐵匠雖然瘦瘦的,但胳膊和腿也像鐵打的似的。鄰居三哥開玩笑地說他們身上一點兒大油都沒有。
日子一長,鐵匠們認識了愛看打鐵的山子。每當山子去了,而他們坐下來歇息時,老鐵匠就跟他聊幾句。開始是問多大,上幾年級了,爸爸幹什麼的,多大歲數了;後來又問山子學習好不好,還開玩笑地問尿不尿炕。他們對這個秀氣的小男孩,好像有一種特殊的喜愛,一種特殊的感情似的。
山子還常去看一個專門給馬、驢、騾打蹄掌的鐵匠爐。那鐵匠爐也有老中青三個鐵匠。每到大集,就有本村的、鄰村的人牽了馬、驢、騾來,讓鐵匠給牲口換新的鐵掌,或給長大了的馬駒、驢駒、騾駒掛掌。
山子來東灣之前,分不清馬、驢、騾,更分不清公的母的;來了之後,很快跟小夥伴學會了分辨。馬和毛驢比較好區別,但馬和騾子就不大好區分。一般地說來,騾子的耳朵比馬耳朵長一些,尾巴像驢尾巴,而不像馬尾巴那樣是一大束;騾子的臉也比馬的臉要長一些。山子還知道騾子是馬和毛驢交配後生的,馬生的叫馬騾子,毛驢生的叫驢騾子。騾子具備馬身材高大、力氣大的優點,還具備毛驢耐力強的優點。但騾子不會像馬那樣噅噅地仰天長嘯,甚至不會像毛驢那樣啊啊地叫喚,隻會嚶嚶地哼唧。最可悲的是,騾子不能生育,無法繁殖後代。
如果讓牲口駒子拉車、耕地,不打上鐵掌,它們的蹄子一是使不上勁兒,二是走在路上、田裏,特別是山路、石板路上,還容易累。所以,必須要掛掌。牲口的蹄掌時間長了就磨歪了、磨薄了,也得換。
鐵匠們都是把早已打好的鐵掌在牲口的蹄子上比畫比畫,如不合適,就把鐵掌放進火爐中去燒透,再夾出來打成適合牲口蹄形的蹄掌,然後放進一個桶裏,“嗞啦”一聲淬一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