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可憐無助(3 / 3)

所以,白俄今天存入的款子,也許明天就成了銀行的不動產。

因為,存款的白俄很可能一個晚上,就在火並與流浪中死去或悄無聲息的消失。

再說,對於亡國奴的白俄,銀行還擔心他能做出什麼嗎?不用人教也不用串通一氣,這是上海灘所有的銀行老板,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因此,不要說已真正消失了的白俄,即便是還活著而且活得有滋有味白俄貴族,與銀行打交道也小心謹慎,免得一不注意掉進對方的陷阱,著了對方的套兒。

所以,上海灘的白俄,很少有把錢存入銀行的。

更別說二百萬兩黃金的這麼一筆巨款。

事實上,米沙一存入大英銀行,在英國倫敦的老板就知道了。指示查查這個所謂格裏科夫何許人也?這一查,老板和銀行上下都樂壞了。

原來,這個格裏科夫先生,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白俄。

再一查,懷疑和幸災樂禍接踵而至。

就在這個格裏科夫先生存入巨額黃金前三個月,上海灘發生了有名的千萬兩黃金搶劫案。雖然牛皮哄哄的鬧騰一陣,案子卻沒偵破,不了了之。

大家自然懷疑到格裏科夫先生的這筆黃金,與這樁搶劫案有牽連。

並且有一大半的把握認定,這就是那個可憐而愚蠢的,前帝俄皇親渥侖斯基公爵,被莫明其妙搶劫的黃金中的一部份。

於是,老板立刻就把這一筆巨款,劃入了銀行的不動產和增加值。

事實上,今天漫說米沙拿不出證件,即便拿得出也走不了路,銀行對此早作了安排。

瞧著米沙憤怒的跺腳咒罵,警察和接待主管都像瞅猴戲一樣,冷冷地瞅著這位該死的格裏科夫先生。按照安排,如果這位格裏科夫先生在銀行裏有過激行為,或者是主管先生願意,立刻就以“妨礙銀行業務,破壞銀行名譽。”之罪把他抓起來。

然後,隨便找個什麼借口,至其於死地,一了百了。

可是,格裏科夫先生忽然拔腿便跑,逃命般離開了銀行。

主管先生還沒來得及思忖對方為什麼?格裏科夫先生就不見了蹤影。接待主管想想就緊追出去,朝站格裏科夫先生消失的人海聳聳肩膀,給了一個標準的英國紳士的輕蔑與唾棄。

原來,跺腳破口大罵拉開架勢,準備與銀行決一死戰的米沙,突然感到了不妙。

直覺告訴他,即然銀行敢於不認帳,企圖侵吞自己的黃金,就一定做了最可憎的安排和打算。

這個可憎的安排和打算,就是要讓自己悄無聲息的消失,從而毫無威脅輕易而舉的侵吞掉這二百萬兩黃金。都是殺人越貨的好手,誰還不了解誰呢?

唯一不同的,隻是一個公開,一個暗裏罷了。

所以,感到生命威脅的米沙吵著吵著,突然拔腿就跑,讓銀行主管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從而輕易逃脫了死亡的魔掌,不提。

安全後的米沙,揩揩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躲在人海中,仇恨地瞅著大英銀行門前,那二尊著名的大銅獅子和旋轉門後的印度門童,腮幫子不停的鼓起蠕動,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要按他現在的想法和憤慨,就是率了鐵甲戰車吱嘎吱嘎吱嘎的衝上去,槍擊炮轟和掀翻這一大幫,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的英國強盜。

可是,米沙隻是憤世嫉俗的站一會兒,就悻悻的離開了。

很簡單,仇,是要報的,但不在此時。

掩耳盜鈴式的馬上反擊,反倒會打草驚蛇,惹火燒身。行!維多利亞,今天算你狠,明天,明天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走著,想著,米沙忽然發出一陣磣人的大笑。

噢我的上帝我上帝,滑稽啊真滑稽。

我搶劫了本國同胞的黃金,把渥侖斯基送上了天堂;英國人又搶劫了我,也打算把我送下獄。唉他媽的,怎麼手法都如出一轍,都想到一塊去啦?

“金子?閃亮的黃金!

不,神明啊,我不是無聊的拜金客。

要草根,青天!這麼些玩意兒也會使黑成白,醜成美,錯成對,賤成貴,老變年輕,怯變勇。嘿,神明啊,為什麼給這個,神明?”

噢偉大的莎士比亞,您是在說我們嗎?

路人都像躲瘟神似遠遠地,以厭惡,輕蔑,嘲笑或憐憫的眼光,打量著這個獨自揚天傻笑的可憐白俄。

一對外國老夫妻上來,扔給米沙100美元。

老太太還咕嘟咕嚕的合攏雙掌,為這乞丐禱告,卻被丈夫匆忙拉走了。

一個隻露著二隻眼睛的麼麼,在離米沙幾步遠的地方,便開始在自己胸前劃十字,然後上來塞給米沙100盧布:“我可憐的孩子!願上帝保佐您。”低頭離去。

一對穿著上乘的白俄貴族,也在離米沙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年輕的太太噙著淚花,眼睛泛紅,像是在對夫婿懇求什麼。

年長的先生於是也走上來,氣洶洶的扔給米沙100盧布,然後厭惡的罵到:“拿了錢,自己去喝一杯吧,在醉夢中回到俄羅斯玩兒,別在這裏給同胞丟人現眼了。”……

米沙一麵大笑著走著,一麵接過路人給予的施予與白眼,還有巡捕的橡皮警棍。

終於遠遠地把所有的一切拋在了後麵,米沙發現自己竟然站在蘇洲河邊。

令人發暈犯困的陽光下,肮髒的河水靜靜地流淌,河邊密集的蓬船上,中國的婦女在忙忙碌碌,光屁股的孩子在船與船之間跳來跳去;一艘不知是哪國的商船威風凜凜的開了過來,蘇洲河水泛起巨大的漣漪,慌亂得婦女們都停下手中的活兒,一迭聲忙亂的喊著自己的孩子……

淚花,忽然湧上了前帝俄炮兵司令的眼眶。

米沙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站在這兒,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由衷的傷感?

一刹那間,米沙隻覺得自己好渺小卑微,好可憐無助!一種要馬上見到舊情人的渴望與急切,河水般旋滿他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