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魚貫退出殿外,月瑤緩緩站起身,臉上笑意高深莫測,“蘇充媛出來,雖然還是娘娘的身份,但是與從前相比,已經差得很遠了,小桃雖然本宮了解不多,但是那天的銀子她並沒有拒絕,這樣貪財的人是不會守著一個無寵的宮嬪的,等她明白過來,我們要查清此案就簡單多了。”
“是呀公主。”鴛鴦欣喜的附和,一下子,心情變得好了很多,她轉頭朝外看了看道:“如果阿良能夠順利的請來江神醫,解了太子中的毒,那就太好了。”
月瑤隻是輕笑,不置可否。
事實上,太子的毒到底能不能醫好她並不敢肯定,私心裏,也曾有那麼一丁點想要自己的孩子,耐何……無緣。
可能她這輩子所做的錯事都折現成了現世報。
她長舒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內殿。
剛剛恢複了原氣的的爾福宮此時大門敞開,從昭儀降到充媛的蘇芷宣懶懶的坐在榻上,“如果不是本宮這次足智多謀,太子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就是長罪,脫都脫不了幹係。”
“是呀,多虧了娘娘,”小桃幫著捶著腿,奉承的道,她低下頭,情緒變得低落起來,遲疑著道:“娘娘,現在我們沒事了,您說,皇上還能像從前一樣寵愛娘娘嗎?”
聞言,蘇芷宣臉上笑意沉寂,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皇上是個重感情的人,相信他應該不會不念舊情的。”
“可是娘娘並沒有和皇上有多深的感情,皇上到現在都還沒有讓娘娘侍寢……”小桃脫口而出,說完,便後悔了,看著芷宣吃人的眼神,她害怕了,低下頭道:“娘娘,奴婢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皇上……”
“夠了。”芷宣大吼,猝然從榻上站起身,“你懂得什麼,皇上對本宮有沒有感情不是侍沒侍寢而定的,本宮是他第一個召見的秀女,是第一個陪皇上徹夜飲酒的女人,也是第一個……除皇後娘娘外幫他帶太子的女人。”
“可是太子在這裏得了重病。”
話音未落,芷宣反手給她一掌,雙眼瞪得通紅,“你非要揭本宮的傷疤嗎?“
“不是的娘娘。”小桃捂著臉,委屈十足。
芷宣冷笑,捏著她的小臉道:“你別以為你做了什麼本宮不知道,本宮不在的這幾天,我宮裏的銀子哪裏去了?都是被你吞了罷?”
小桃嚇得連忙跪到地上,連聲解釋,“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偷娘娘的銀子,那些錢都被老爺拿去拖關係去了,娘娘在牢裏,老爺憂心十足,當然要四下疏通。”
“別騙我,你以為本宮那麼好騙嗎?爹用銀子也不會這麼沒完沒了,皇後娘娘上次送的一套紫玉長簪呢?”
她冷冷置問,小桃咬唇看著她,萬箭穿心,低下頭道:“奴婢跟著娘娘這麼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並不敢像皇上邀功,但是沒想到娘娘這麼不信任奴婢,那套簪子,不是早送給蘭妃做賀禮了嗎?”
芷宣臉上露出尷尬神情,忙將她扶起來,訕訕笑著道:“唉唷,本宮有些糊塗了,並不是有意怪你……小桃,你還生我的氣嗎?現在隻有我們在宮裏,相互扶持,如果連你都背叛,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像小時候一樣搖著她的手臂,目光淒楚,小桃臉上淚痕未落,她很想告訴她,如果她連她都懷疑的話,那還有誰可信,這樣想著,並沒有表現出來,小桃臉上看不出喜惡,隻道:“奴婢不敢。”
芷宣看著她,臉上慢慢恢複笑容,拉著她回到榻上坐下,小桃低頭站在她麵前。
“小桃,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宮裏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小桃顧慮的看看四周,此時殿裏並沒有留人侍候,隻她們主仆二人。但仍不敢調以輕心,小聲道:“那個嬤嬤來過一次。”
聞言,芷宣驚訝的看著她,“看來她真的在宮裏,隻是我們找不到而已。“她來幹什麼?”
小桃點點頭,“她過來告訴奴婢不必擔心娘娘,這兩日自然會出來,另外,她還告訴奴婢等娘娘出來,這幾日會再來。”
芷宣點點頭,若有所思,隔了片刻道:“敵在暗處,而我們在明處,這件事如果走露風聲,任何人都找不到那位嬤嬤,但我們卻是實實在在的。”
“娘娘想做什麼?”小桃發覺她的心思。
芷宣搖搖頭,低垂著眸,“看形勢而定罷,現在時局於我們不利,如果再出差子,本宮在這宮裏的路可就走到頭了。”
她頓了頓,抬起頭問,“老爺最近怎麼樣?從我出來到現在他都還沒有來看過呢?”
語氣裏有一絲怨恨,小桃安慰她道:“老爺可能是因為公務繁忙,另外……可能也是避嫌。”
一句避嫌惹惱了她,芷宣冷笑道:“從前要錢的時候一趟一趟往這裏跑,現在我落難了,就這麼避嫌,別人這樣我不怪他們,但是他是我爹呀!“
“這……”小桃怯懦著,不敢哼聲。
夜很快沉靜下來,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月瑤站在窗邊輕歎,“看樣子明天會下雨,不知道阿良路上會不會順利?”
鴛鴦在鋪床,一邊笑著道:“公主就放心罷,阿良武功高強,不會有什麼意外的。對了,皇上剛才讓王公公來告訴今天晚上不過來了,有些事情要處理,讓娘娘先睡。“
月瑤沒有哼聲,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天色,轉身去了外袍上床安睡。
沉靜的夜色中,看似平靜然並不平靜,後院一扇木門吱呀打開,從裏頭走出一個黑衣人,她襯著夜色,悄然淹沒在黑暗中。無聲無息。
爾福宮後院,早已等候了一個人,這些天,她日日等在這裏,隻怕有誤。
看看天色,已近三更,料想今天是不會來了,於是小桃打著嗬欠打算返回去睡覺,可是這時,門突然敲了三下。
是之前約定的暗號,小桃微一怔,連忙過來打開門,“快進來罷,還以為你今天又不來了呢?“
“我走不開。”黑衣人隻是簡短的解釋徑直往裏走。
此時,充媛娘娘已經睡下,小桃安排她在外殿等著,自己進去叫醒主子,過了大概有一盞茶的功夫,芷宣才打著嗬欠從裏麵出來,身上披著一件外袍,隻是淡淡看她一眼,便回身坐到鸞榻上。
黑衣人仍舊戴著風帽,對她行了個禮,“見過充媛娘娘。”
幾天而已,昭儀降為充媛,芷宣心裏本就不痛快,聽她這樣叫,更加沒好氣的道:“連你都知道本宮現在已不是昭儀了,可見你走得並不遠,就在身邊。”
她若有所指,目光深深打量著她。
黑衣人低下頭微笑,不置可否,“奴婢在哪裏不重要,現在奴婢有要事要回答,請娘娘屏退左右。”
芷宣順勢依到榻上,冷笑,“哪有什麼左右,就小桃一個人,是自己人,不必避諱她,有事直說好了。”
黑衣人不動聲色,也不說話。
僵持了一會,最後還是小桃道:“娘娘,奴婢還是先出去罷。”
芷宣冷冷的看著黑衣人一眼,和善的對小桃道:“那好,你就先下去罷。”
小桃福了福身,轉身退下,臨走之前,她深深的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也正好抬起頭,與她目光交錯,全是深意。
小桃冷冷的從她身邊走過,帶上門出去。
“這下,你可以說了罷。”芷宣道,懶懶的看著黑衣人,似乎是在探究,她也察覺得到這一點。
從風帽底下抬起頭道:“娘娘看什麼?”
“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聞言,黑衣人發出一聲冷笑,諷刺的看著她道:“充媛娘娘怎麼到現在還不清楚,您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管奴婢是何人,而是管好你現在的處境要緊,可別讓到手的鴨子飛跑了,現在雖有蘭妃頂罪,可也不能調以輕心。”
“本宮的處境怎麼了?”芷宣臉色微沉,好整以暇看著她,用手撐著額角,她雖然知道自己現在處境不如從前,但也不容一個奴才說三道四,於是並不給她好臉色。
看出她的冷漠,黑衣人也不計較,上前二步,壓低聲音道:“娘娘不要以為從牢裏出來就算安全了,皇後娘娘不是傻子,她已經有所察覺了,並且收買了你身邊的宮人,如果娘娘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芷宣正了正色,坐起身子,“你說小桃?“
“沒錯。”黑衣人朝門外看一眼,轉過頭道:“娘娘要記得,斬草要除根。”
她將一小包藥粉放到她旁邊的桌子上,“這藥無色無味,隻要一點點就可以讓她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去,外表看來,就像是睡著了,娘娘到時隻要說她是自小有隱疾猝死就可以。”
說完,還不忘交待,“記得,娘娘隻有這樣做才能何證萬無一失,要不然……”她冷笑,抬頭看看滿室奢華的鸞殿,“這爾福宮也不過就是下一個冷宮,皇上是不會再回頭找一個試圖殺了他兒子的女人的。”
“那不是他兒子。”芷宣本能的反駁。
黑衣人輕笑,一支手指在她麵前晃晃,“在別人麵前娘娘這話千萬別說,說了……就是殺頭的罪。”
芷宣也意識到自己口急失言,並不跟她多說,冷下臉看著那包藥道:“真的像你說的那麼管用嗎?”
“娘娘試試便知。”
芷宣冷笑,“你以為這是訂做衣服,先試試,不行還能改。”
黑衣人並不計較她話裏的諷刺,把握十足的道:“經過太子的事娘娘應該相信奴婢才是。”
芷宣想想,上次太子之事確實順利,她重新躺下,一副不送的姿態。
再怎麼說也是主子,黑衣人仍舊禮貌的對她行了個禮,轉身出了殿。
芷宣獨自坐在殿裏若有所思,過了好大一會,小桃才走進來,“已經送走她了。”
芷宣點點頭,抬頭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
小桃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道:“怎麼了?奴婢哪裏做錯了嗎?”
“沒有,你沒做錯。”劊子手突發善心般,她招手讓她靠到近前,摸摸她的頭頂道:“小桃,你對本宮忠心本宮知道,都知道,你放心罷,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冤枉你了。”
永遠都不會了。
她在心裏加了一句,看著小桃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她另一隻手握著那包藥,突然覺得燙手。
她緊緊握著,緊緊……
夜的涼風穿透薄絹入室,卷了一室溫吞暖意而去,隻剩下兩個沉默對望的人,兩顆冰冷如霜的心。
你知道。
我也知道。這世上沒有玩笑。
小桃看著她微笑,微笑,再次微笑,芷宣看著她微笑,微笑,微笑至死……
一路追隨抵不上一個“生”字,她要活,必需殺了她。
江湖規矩誰都懂,不需她多作解釋,廣袖下十指緊握,她慢慢站起身,紅唇間笑意依舊如春,“走罷,睡了。”
小桃扶著她,慢慢進了幾殿。
接下來,芷宣對小桃格外的好,把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服賞她,銀子賞她,首飾也給她,胭脂水粉全挑最好的,親自給她上妝,眼淚不知不覺濕了眼角,小桃看著她的眼淚,隻裝看不見,輕輕別過眸,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容顏輕笑,“娘娘化的這是新娘妝呢?太豔了。”
“就要豔,我們小桃長得很漂亮。”芷宣笑著道,轉身的時候擦去眼淚,一切不著痕跡。
盡管位份降低了不能再要從前那麼多菜式,但是蘇芷宣還是掏銀子多打賞了下人,讓她們備了一桌子好菜,晚上,主仆二人借著大難不死的由頭,關上門慶祝,芷宣替她倒酒,碧色的禦酒,銀製的樽,奢華極至。這是她一個宮女一輩子都用不上的。
“來,本宮敬你一杯。”芷宣舉起酒杯,臉上盛著笑。
小桃惶恐起身,“奴婢不敢。”
芷宣臉上笑容僵硬,與她目光接觸的那一刻,手指也開始顫抖,狠狠碰了她的杯子,“幹杯。”
小桃喝了一口酒,用袖掩口,紅著臉喊辣,芷宣靜靜微笑,重新給她倒滿,“再喝一杯。”
她知道隻一點就好,就可以送她上天,但是還是覺得不妥當,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心跳加速,內心不安。好像做了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