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匆忙中哪裏看得出,竟把去納官,卻被收吏看出是銅錠,扭上堂去稟官。知縣正在堂比較,看了假銀,勃然大怒,喝叫扯下去打。隻見晏敖身邊又掉出一包銀子來,知縣叫取上來看時,卻又是幾個銅錠,愈加惱怒。那押催的公差,因怪晏敖沒使費與他,便跪下稟道:“這晏敖是慣使銅的,外人都叫他是‘晏寡銅’。”知縣聽了,指著晏敖大罵。當下把晏敖打了二十板,收禁監中。方氏在家聞知此信,吃驚不小,忙使人去賭場裏報與奇郎知道。奇郎明知是自己害了父親,恐父親日後要與他計較,便也不歸家,竟不知逃向哪裏去了。
晏敖在監中既不見兒子來看他,又打聽得知縣要把他申解上司,說他欺君誤課,當從重治罪。一時慌了手腳,隻得寫出幾紙經帳,叫家中急把田房盡數變賣銀兩來使用。原來晏敖向雖小康,隻因父子俱好賭,家道已漸消乏。今番犯了事變賣田房,卻被石正宗乘其急迫,用賤價買了,連家中動用的什物,也都賤買了去。說道:“他這些田房什物,當初原是竊取石家貲財置買的,今日合歸石家。”當下交了銀子,便催促方氏出屋。方氏回說等丈夫歸來,方可遷居。此時晏家僮仆已散,方氏隻得拿著變賣田房的銀子,親往監中,一來看視丈夫,二來恐丈夫要討她所藏的六十金來用,因欲要當麵說明失去之故,到得監裏。晏敖見了妻子,便問:“奇郎何在?”方氏道:“自從你吃官司之後,並不見他回來。
”晏敖跌足道:“這畜生哪裏去了?我正要問他:我藏的好銀子,如何變做銅銀?一定是這畜生做下的手腳,害我受累。”方氏道:“你銀子藏在哪裏?如何是奇郎弄的手腳?”晏敖道:“你不曉得我銀子藏在書房中地板下,明明是好銀,如何變了銅?不是這畜生偷換去是誰?”方氏道:“這也未必是他,你且休錯疑了。隻是我藏的這六十兩,卻被他拿了去。若留得在時,今日也好與你湊用。”晏敖驚問道:“你這六十兩,幾時被他拿去的?”方氏道:“他也不曾問我,不知他幾時拿去的。一向怕你要氣,故不曾對你說。”晏敖聽罷,跌腳叫道:“是了,是了。如此說起來,這假銀是我騙你的,不想如今倒騙了自己了。”方氏聞知其故,埋怨丈夫:“當初如何騙我?”晏敖也埋怨她:“既不見了銀子,如何護短,不對我說 !若早說時,我查究明白,不到得今日惹出禍來。”兩下互相埋怨不已。正是:初時我騙妻,後來子騙我。
人道我騙官,哪知我騙我。
當下方氏把變賣下的銀子,交與晏敖收了。自己走出監門,正待步回家中,不想天忽下微雨,地上濕滑。方氏是不曾走慣的,勉強挨了幾步,走到一條青石橋上,把不住滑,一個腳錯,撲通的跌下水去。過往人看見,連忙喊救,及至救起時,已溺死了。正是:溺於水者猶可生,溺於愛者不能出。
爾為溺愛傷其身,非死於水死於溺。
方氏既死,自有地方買棺燒化。晏敖知妻子已死,家破人亡,悲哀成疾。到得使了銀子,央了分上,知縣從輕釋放,扶病出監,已無家可歸,隻得往青蓮庵投奔了緣和尚。了緣念昔日交情,權留他在庵中養玻那時晏敖已一無所有,隻剩得日常念佛的一串白玉素珠。這串素珠當初也是把銅銀子哄騙來的,晏敖極其珍惜,日日帶在臂上。今日不得已,把來送與了緣,為自己醫藥薪水之費。了緣見是他所愛之物,推辭不受。過了數日,晏敖病勢日增,無可救治,奄奄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