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後記:進屋看臉色(1 / 1)

我曾以《臉色》為名,寫過一篇小說。小說以機關傳達室守門人為視角,通過機關人形形色色的臉色,窺視誰得意走紅,誰失寵去勢,別有一番意味。我也因此很喜歡這個名字,後出小說集時,又讓它升格做了書名。仿佛妃子升格做了皇後,“臉色”成為書名後,其身價自然也不同了。那麼它是不是名副其實呢?我個人的回答是肯定的。人有四肢七竅、身體發膚,能給人看,要給人看的,大概也就是一張臉了,至於其他部位,或不可示人,或示人也無足觀,或偶爾露崢嶸,尋常卻看不見,唯有臉可看可觀可感,且非看非觀非感不可。臉因此不僅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臉,同時也附麗了更多的社會內涵。比如人在得意時臉上有光,失意時便灰頭土臉。比如一個人地位高或有身份,叫有頭有臉,地位和身份低賤,總覺得沒有臉麵。更有意思的是,怕羞知恥者,曰臉皮薄,鮮廉寡恥者,曰臉皮厚。凡臉皮厚者,心必然黑。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正話反說,對臉厚如牆心黑如漆者,作過精彩描繪。為什麼臉皮要厚?臉皮不厚就容易撕破,撕破臉皮有些事就不太好辦。所以還有一法,就是借酒蓋臉,隻要臉蓋嚴了蓋厚實了,酒後亂性,幹起醜事惡事來,就能臉不改色心不跳。臉皮再厚,還有一張臉,如果不要臉,或丟了臉,沒了臉見人,也就抬不起頭,挺不起胸,做不起人,那就等而下之了。想做明星大腕,別無他途,隻要在媒體上把臉混熟了,就有了走穴賺大鈔的本錢。當了領導,如果好久沒在電視裏露麵了,大家就要懷疑這領導是不是出了事,被執行了“雙規”,而隻要這領導在電視上一露臉,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臉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可以化妝,脂粉一抹,醜可變俊,俊可變醜,男可作女,女可成男。戲曲裏的臉譜就是很講究的,生旦淨醜,好壞善惡,不用看戲,隻看臉譜便知。過去不少戲曲演員就是遮了自己的男臉,化成女妝,飾演旦角成為大師的。還有早幾年紅極一時的戲曲《紅樓夢》,據說飾演賈寶玉的演員就是女的,真的是“假”寶玉了。有一句國人耳熟能詳,常掛嘴邊的老話,就叫做出門看天色,進屋看臉色。天有陰晴雨雪,抬頭一望便知;人有炎涼冷暖,低頭一瞧便懂。如果不會察言觀色,識相通味,這人必定是不諳世情之輩,難受人歡迎了。這就是中國社會的人情世態,凡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國人,從娘肚子裏生下來就感同身受,體會頗深。

機關也是社會形態之一,而且是主流社會,自然沒法超凡脫俗,炎炎涼涼,冷冷暖暖,是很正常的,不足為奇。社會上就流行一句批評機關工作作風的話,說是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可見臉色是最讓人敏感的。機關人的臉色不僅要給外人看,同時也要給內部人看;不僅要給同僚看,還要給下級和上司看。這就是為什麼機關裏盛產二皮臉的原故了。比如做科長的,在科員麵前臉上往往呈豬肝色,到了局長那裏則換成了桃花色。比如做秘書的,在群眾麵前臉呈長方形,到了首長那裏則成了圓形。人的臉可以變色,也可以變出不同的幾何圖形,也算是奇觀了。所以機關裏的人,如果他整天著臉圓著臉,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人微言輕,還不怎麼發達;如果整天青著臉,把臉拉得老長,那他即使不是高官厚祿,也已經一言九鼎,重權在握了。

囉囉嗦嗦說了這麼一大堆,並不是有意作秀,主要是想闡述我用《臉色》作為書名的一些想法。讀者諸君肯定看出作為書名的“臉色”一詞,已經超出它的本義,具有了某種特殊的符號意義。也就是說,我在這本書裏給臉色附加了更多的內涵,它成了世俗人情的代名詞。如果要多此一舉給《臉色》定一個什麼調子的話,它應該是一本世情小說,其中除了官場人事外,還有一些篇什是關於世俗人情的。我不覺得世俗有什麼不好,因為我沒有拔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的本事。

我曾跟朋友們說過,我不是那種生活在象牙塔裏的作家,有了什麼理念和使命,就可以居高臨下寫出驚世駭俗的不朽之作。我生活在俗世,生活在民間,我就是凡夫俗子一個。為世俗而作,為與我一樣普通平凡的讀者朋友而作,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卻有從容的心態來舉重若輕,再凝重的話題也會被稀釋衝淡。本來我就不太善於板著麵孔說教,寫作時更不願與自己過不去,有意為難自己。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如果我也有變青臉為紅臉,改方臉為圓臉的本事,早進步了,發達了。也是塞翁失馬,沒進步沒發達,卻在不經意間成全了這本《臉色》,讓我有了更多在讀者朋友麵前“露臉”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