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副秘書長先笑著跟肖自然點點頭,說:“小肖我認識,有一次我和老鄭在街上散步碰到你,她就向我介紹過。”肖自然說:“吳秘書長真是情係黎民,政府的大事小情都忙不過來,心裏還裝著我這小人物。”吳副秘書長說:“喲喲,想不到你還一套一套的。”鄭大姐說:“你可別小瞧小肖,她是我們單位為數不多的大本畢業生,很有才華的。”
“原來如此。”吳副秘書長說著,這才將臉朝孟不覺這邊偏過來,“小孟我們也是打過交道的。”口氣顯然跟剛才不太一樣,變得不冷不熱,那張本來笑著的有些生動的臉已經拉長,顯得威嚴多了。大概在吳副秘書長心目中,肖自然盡管是機關幹部,今天的身份卻是鄭大姐的朋友,婆婆媽媽的,他用不著端起架子,而孟不覺有所不同,屬於他管轄範圍之內的小官僚,自己的言行舉止,必須像個領導的樣子。
這麼暗忖著,孟不覺忙哈著腰,用討好的口氣說道:“吳秘書長多次到我們局裏檢查指導工作,我聆聽過您的重要指示和諄諄教導。”又拿出那天程校長送的芙蓉王香煙,要獻給領導。吳副秘書長擺擺手,說:“你自己吸吧,我已經戒煙了。”孟不覺當然不好逼領導破戒複吸。吸煙有害,連煙盒上都寫著這句話,逼領導複吸,那不是存心害領導麼?
“我也不吸煙。”孟不覺隻得說。手上拿著那包煙,不知是塞回自己口袋,還是放到茶幾上去。好在吳副秘書長說了句:“不吸煙,就吃水果吧。”孟不覺說:“剛吃過晚飯,肚子裏飽,還是喝茶吧。”趁端茶之機,將那包芙蓉王悄悄放在裝水果的碟子旁。領導不吸煙,但哪個領導家不是門庭若市,留包煙,也好讓領導招待客人。
這個小動作當然逃不過鄭大姐的眼睛,她拿過芙蓉王,還給孟不覺,說:“現在我家已是無煙區。老吳戒煙後,我就跟他約法三章,家裏一根煙都不備,有客人也不能違法。”轉而指指牆角的手提袋,告訴吳副秘書長,是小肖給她送的烏米。
也許是剛才在陽台上接電話時,得到什麼好消息,也許是夫人心情好,不想拂了她的意,吳副秘書長隨聲附和道:“這種烏米是難得的好米,我下去檢查工作時,縣裏領導曾用這種米飯招待過我,口感很好的。”
也是一時興起,吳副秘書長還說這種烏米有一個生動的傳說,問孟不覺知不知道。烏米的傳說出在楊家村,孟不覺在那裏搞了一年扶貧,吃了無數次烏米飯,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孟不覺才不會傻到說自己知道,掃領導的興,而是猛搖其頭,表示從沒聽說過。然後瞪大眼睛,望著吳副秘書長那張富於個性的嘴唇,熱切期待著他快些說出烏米的傳說來,好像幼兒園的小朋友,因為等著聽阿姨講大灰狼的故事,連廁所都顧不得去上,哪怕憋不住將褲子尿濕,也在所不惜。
吳副秘書長咳一聲,清清嗓子,說這種烏米確是楊家村將軍田裏所出的獨一無二的特產。相傳楊家祖上有位將軍身懷異功,跟金兵對陣時,哪怕被砍去腦袋,身首異處,隻要衛兵將腦袋再接回到脖子上,當即就能複活,繼續上陣殺敵。有一次將軍正與金兵殺得難解難分,另一隊敵軍自後麵掩殺過來,將軍猝不及防,腦袋被砍去。衛兵忙從地上提過腦袋,正要往脖子上接,又一撥敵軍殺過來,衛兵忙著抵抗金兵,隻得把將軍的腦袋交給在田裏收割的農民,那農民順手將腦袋放進裝穀子的籮筐裏,趕忙用稻草藏好。不想等擊退金兵,衛兵回來找將軍的腦袋時,腦袋上的血已流盡,再也沒法接回到脖子上去了。那籮放過將軍腦袋的穀子已被血水染烏,可農民卻舍不得倒掉,而是做種育出秧苗,種在將軍犧牲的那丘田裏。誰知穀子成熟後竟是烏穀,與別的田裏的穀子完全不同。裏麵的米粒也是烏黑的,被楊家人叫做烏米。於是每年將軍為國殉職的那天,楊家人都來吃烏米,以示對將軍的紀念。更為奇怪的是,除了將軍田,隨便哪裏的田都種不出這種烏穀,所以烏米數量極少,顯得格外珍貴。
吳副秘書長還說,傳說終歸是傳說,無可考據,但楊家人每每說起這個傳說時,卻充滿對先人的虔誠,仿佛真有其事似的。外人到了楊家村,楊家人若煮這種烏米飯來招待,那自然是一種最高禮節。至於拿烏米送你,那你一定是楊家人認為最高貴最尊敬的客人了。
沒想到,吳副秘書長竟然這麼熟悉烏米的來曆。孟不覺忙表揚領導體察民情,知識淵博,見多識廣。過去都是領導表揚下屬,也不知自何年何月何日開始,倒過來由下屬表揚領導了,領導慢慢也就適應了下屬的表揚。吳副秘書長對孟不覺的表揚自然非常受用,說:“過去周副市長分管市裏文教衛體這塊工作,我跟他去下麵跑得多,也就耳濡目染,掌握了不少地方風俗民情,幾乎成了半個民俗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