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雲隨風雨去(4)(2 / 3)

第二天人教處果然就劉科長一個人,孟不覺安安心心在網上下了一整天的圍棋,連中午都不下線,還是劉科長給他端的盒飯。下午劉科長幹脆找個理由,關上門出去了,好讓孟不覺獨自呆在處裏,把癮過足。

一直下到外麵暮色沉沉,孟不覺看看電腦右下方的時間,已經下班好一陣了,才關掉電腦,出了人教處。整整坐了一天,頭暈腦漲,四肢麻木,孟不覺想活動活動筋骨,也就不坐電梯,步行下樓。到得六樓,見有間窗戶亮著燈,正是何副局長的辦公室。孟不覺想,現在人去樓空,周圍沒有眼睛,何不趁機跟他去說說話?

來到何副局長辦公室門口,原來是喬老頭在拖地板。

孟不覺有些失望,說:“老喬你也太講衛生了,早上搞了,下午還要搞。”喬老頭說:“早上是抹桌椅窗櫃,現在是拖地板。”孟不覺說:“那你早上何不將地板一起都拖了,何必這個時候又來開一次門?”

喬老頭直了直腰,指著地上的白瓷磚,說:“如果早上拖地板,一時幹不了,人來人往的,一下子就踩馬虎了,拖過比沒拖還難看。”孟不覺才想起人教處也鑲的這種白色瓷磚,確如喬老頭所說,早上拖地板總是費力不討好,後來上班時幹脆不拖,隻在周末下班前拖一次,拖完就關門走人。

說著話,喬老頭已拖到門口,孟不覺就往一旁躲閃。本來是往門外閃去的,一閃一閃閃變了方向,竟然閃進了門裏。孟不覺趕忙道歉,喬老頭說:“沒事沒事,你的鞋子還算幹淨。”孟不覺低頭看看,後果還真不算太壞,隻得站著不動。

“我去洗了拖把再來關門,你沒事等等我,咱們一起下樓吧。”喬老頭說著,去了衛生間。孟不覺掉頭打量起這間已經一年多沒來過的辦公室,好像跟過去沒有什麼兩樣,隻是辦公室主人的地位似乎有了些微妙變化,今非昔比了。

這麼感歎著,孟不覺來到何副局長辦公桌前,坐到那張高背老板椅上,想嚐嚐身居局領導高位的感覺。卻覺得這位置雖然豪華氣派,坐在上麵,卻並沒比處裏自己那個位置舒服。孟不覺想,是不是個習慣問題呢?自己的位置究竟坐得多,慢慢適應了。轉而又想,罷了罷了,不是你的位置,就是坐著再舒服,也白舒服了。孟不覺自哂起來,不出聲地罵自己道,你是不是想做領導想得發瘋,以為這個局領導隻要想想,就能想得到的?你現在連人教處副處長的位置都沒守住,竟瞄上了局領導的位置,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若局裏有人知道你這麼不自量力,還不要笑掉大牙?

孟不覺自覺沒趣,悻悻然起了身。

卻一眼瞥見辦公桌台板下麵壓著一幅字,孟不覺的目光便被粘住了。原來那是一張八開大小的宣紙,上麵寫著兩行行書。一看就知道是何副局長自己的字,帶著柳體的靈動和飄逸。何副局長師大中文係畢業,文章和書法是他的兩樣強項。孟不覺將兩行字讀過,原來是兩句古詩:

秋陰不散霜飛晚,

留得枯荷聽雨聲。

這是李商隱的詩。孟不覺大學雖然不是學的中文,卻因這兩句詩太有名,早就耳熟能詳。尤其是後麵那句,還被曹翁引用,說是黛玉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唯覺“留得殘荷聽雨聲”特妙。曹翁將枯荷改作殘荷,也許自有深意,但孟不覺以為枯荷自有枯荷的意蘊,不好隨便更改。比如放在何副局長這裏,枯荷自然更能表達他心頭況味。他現在大權旁落,枯窘不堪,枯寂難耐,哪是一個“殘”字所能言說的?何況枯者孤也,荷者何也,何副局長以荷自喻,其義不言而明。想那殘荷,雨若打個正著,多少還能聽到幾許雨聲,若是枯荷,雨打在上麵,無聲無息,又聽什麼呢?

孟不覺這麼胡亂猜測著,想起過去這台板下並不是兩句李詩,而是柳永的兩句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局裏人不免就要在後麵議論,說那“伊”字多指女性,何副局長是不是在外麵養了二奶?現在的領導不養二奶三奶,除非有病,而何副局長根本不像有病的。孟不覺卻明白何副局長是個有政治抱負的人,不會將心思用在女人身上。就是真有女人,也不可能傻到用古詩向人張揚。孟不覺深知,何副局長心目中的伊是他的人生理想,隻有為這個理想,他才會衣帶漸寬終不悔,不惜消得人憔悴。何況當時他是顧局長的紅人,日後做上局長,再往高處走的可能性大得很。不想時過境遷,局勢發生變化,伊人難覓,理想破滅,才生出去尋枯荷,以聽雨聲的惆悵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