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魏百萬的寓所坐落在市郊,越過田野就是海灘。
此刻,魏百萬和他的兒子魏少波正在打台球。夜色已深,多數窗口已經變暗,殘存的幾戶窗口燈光更加通明,象幾隻大睜著洞悉暗夜幽邃的眼睛。忽然,一支飛鏢擦著魏百萬的頭皮飛過,直直地刺進台球桌麵,而且還帶著一張紙條。
兩人都嚇愣了。還是魏少波醒得快,轉頭朝窗口一看,隻見窗簾被風吹動。他猶豫片刻,仗起膽子走到窗口,小心翼翼地朝下看。隻見一個黑影正跳過院子,飛身躍過院牆沒影了。
“他媽的,溜得好快!”他悻悻地罵道。
魏百萬取過字條一看,上麵寫著一首打油詩:“百萬百萬,家財萬貫,要想保命,交錢五千。”
兩人麵麵相覷。魏少波氣急伸手要撕,被父親擋住:
“這到底是誰幹的?”
“那還用說,肯定是那些見錢眼紅的痞子。爸,這幾天千萬小心,明天我去查查。”
魏百萬仿佛沒有聽見,隻是癡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夜色發愣。
是呀,他是有錢。全靠黨的政策好,也靠自己的手藝和本事。魏百萬原叫魏有根,五十五年前出生在郊縣後山溝一戶破落地主家。那年月,兵匪一家,橫行鄉裏,他家也成了洗劫對象。父母都被殺死,要不是鄉親們搭救他也不存在了。以後逃到上海他舅舅那兒學起了裁縫手藝,改名魏百萬。解放後由個體到集體,又由集體到國營,他成了上手師傅。但由於家庭成份不好,一直是個普通技師。直至八年前他趁政策允許辭職幹起了個體戶。采用滾雪球的方式,逐年擴大搞成了華麗絲服裝廠。這下他的用武之地更寬了,在全市第一家搞了西裝批量生產流水線,T恤衫生產線,更高明的是還獨家經營高檔女時裝,一種樣式隻有一件,價錢貴得嚇人,可仍然受人歡迎。去年起,他兼並了另幾家小廠,組成“華麗絲聯合時裝公司”,他任董事長兼總經理。人們稱他“百萬”,他自知不夠這個數,但作為一個奮鬥目標,就默認了。
難道是那些“紅眼病”的歹徒想在他身上撈點外快?
2
整整一夜,魏百萬難以入眠。昔日創業的艱難情景一幕幕浮現,省市領導的教誨指示一句句響起,本以為可以高枕無憂,誰知又起了風雲。直至天亮時他才入睡,可又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
“誰呀?我是魏百萬。”
對方沒有聲音,隻聽見粗魯的呼吸聲。他的妻子馬婉如也醒了,半撐起身子嘀咕:“這麼大清早的,也不讓人清靜。”
魏百萬忙以眼色示意她住口,她便緊閉嘴將耳朵也貼上去。馬婉如是魏百萬的結發妻子,也是裁縫出身。過去又黑又瘦,這幾年不再幹活,專門在家料理內務,保養得白白胖胖,富態豐腴,模樣也好看起來,反顯得比過去年輕了。
魏百萬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他隻好又拿起:“喂,請說話呀!你是哪一位?”
這回對方開口了:“魏老板,字條你看見了嗎?”聲音是沙啞的,顯然是故意改變的。
魏百萬手一抖:“看見了,看見了!”
“那你怎麼打算?”
魏百萬手抖得更厲害,不知如何回答。
“怎麼?”對方發怒了,“你他媽是舍命不舍財,那好,咱們後會有期!”
魏百萬急了:“等等,請等等,你是誰,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談談,有事好商量!”
對方的語氣緩和了一些:“記住,今天晚上十點半鍾,將五千元錢送到市體育館門外左邊第三棵梧桐樹下,晤,那兒有個熊貓衛生筒,把錢放進去就走,怎麼樣?”
魏百萬連聲答應。
“告訴你,不準報警察,否則要你的命!”
“哢嗒!”對方已放下話筒,魏百萬愣了半天,頹然坐下,口裏喃喃地:“訛詐!訛詐……”
馬婉如抓住丈夫的手:“老魏,真的給他們呀!”
魏百萬盯她一眼:“妄想!”
3
當天上午,魏百萬給公司副總經理交待了一下,自己一人到了市公安局。公安局刑偵科傅科長熱情地接待了他。他向傅科長講了情況,傅科長並未馬上回答。這位剛提拔不久的年輕科長,有著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老成。他明白,這不是一般的訛詐案。對方以“不準報警”相威脅,這是明目張膽的惡性犯罪。如果魏百萬不報警並給了五千元,貪得無厭的欲壑使他們得寸進尺;如果魏報了警,他們就會“要你的命”。看來魏百萬已經置於一種生命財產受到巨大威脅的處境中。自己的職責是破案,即已構成犯罪的偵破,那麼構成犯罪前的人身保護呢?
“魏總經理,你不怕他們的威脅向我們報案,這樣做是正理的,妥協隻能是對罪犯的放縱,對你自己也是貽患無窮。”
傅科長慢慢說著,不時用筆敲打著筆記本:“不過,光靠我們還不能有效地製止犯罪,走,我再同另一家單位商量一下,兩家配合進行。”
“另一家,哪一家?”魏百萬不知除了公安局還有哪一家。
不久,他已坐進公安局的吉普車,同傅科長一道朝另一條街駛去。
到那兒一看,魏百萬感到新鮮。一家水泥牆的院門掛著一塊木牌,上寫“臨海市保安服務公司”幾個魏體大字。他看了看傅科長,傅科長明白他的意思,說:
“對,就是他們。既隸屬於公安局領導,又是獨立的群眾性的治安保衛機構。過去,部隊搞過軍民聯防,咱們公安戰線也搞過聯防治安,隨著經濟形勢的發展,犯罪類型的變化,成立保安公司就能配合我們有效地保護公民的生命財產。”
兩人邊談邊走,已走到服務部的辦公室。看來傅科長是這兒的大熟人,不斷有穿白製服、戴大沿帽,但帽徽、領章、肩牌又不同於公安幹警服的小夥子同他打招呼。魏百萬注意一看,發現帽徽和臂章上有醒目的“保安”二字。
服務部主任老仲接待了他們,他是一個麵目和善的中年人:
“噢,魏總經理,你是需要集體保安還是個人保安?集體保安針對單位,維護秩序,保護財產;個人保安,就是人們常說的保鏢噦!”
魏百萬眼睛一亮:“對,我就是來請保鏢,貼身保鏢。”
老仲站起來:“走吧,咱們去保安分隊的練武廳看看,你要選誰,自己挑。”
老仲在前,魏百萬、傅科長在後走進一間由過去的庫房改建的“練武廳”。隻見裏麵龍騰虎躍,一片熱氣騰飛的景象。幾十個虎彪彪的小夥子,有的在練擒拿格鬥,有的練散打,有的練對拳,有的飛腿踢沙包,有的用各種健身器械練臂力、腰力、腿力。
一個小夥子從他們麵前走過。“小鄭,”老仲把他叫住。叫他將一件模樣奇特的“棒子”拿過來,“給這位同誌演示一遍。”
小鄭不足二十歲,一張娃娃臉,但身個結實,拳頭特大。魏百萬一見那“棒子”,長約兩尺,粗如手腕,黑色的塑料外殼,頭端略大,有類似電筒的小燈泡和五個小金屬點,這又與公安警棒不一樣了。小鄭也不多說,手持棒子分別按了三個開關。按第一開關,“棒子”發出報警器的“嗚哇,嗚哇”響聲;按第二開關,棒端的燈亮了,雪亮的燈柱刺得人眼花流淚;按第三開關,五個金屬點放電,一觸物體就火花四濺。
魏百萬看呆了,老仲說:“這就是保安隊的警棒。”
等魏百萬回過神來,一個上身赤裸的年輕漢子已經走到他麵前。老仲介紹:“這是保安分隊隊長賀壯壯。”
魏百萬打量來人,身高體寬,膀粗腰圓,滿身疙瘩肉,隻是神情過於嚴峻,是個不苟言笑的冷麵人。他伸出手來,魏百萬忙握上:“賀隊長!”
傅科長介紹魏百萬:“賀隊長,這位是……”
賀壯壯馬上說:“認得,報上、電視上見過,時裝大王魏總經理,魏老板,了不起的企業家。”
說著握他的手,魏百萬感覺捏得痛,但卻覺得有一股熱流從對方手心直傳到自己體內。他轉臉對老仲:“仲主任,我就請賀隊長,行嗎?”
傅科長一旁大笑:“好眼力,賀隊長是咱們特警部隊轉業的,全國武警部隊武術表演的優秀選手。”
老仲說:“這就看賀隊長囉!剛護送一位商貿公司的經理去上海提款,今天上午才回來。”
賀壯壯大手一揮:“沒事,你們看!”他伸手指對麵牆上,那兒有一麵很大的錦旗,上麵寫著“保國安民,建設四化”八個大字。老仲說:“那好,去辦公室簽個協議吧!”
“今晚就得執勤。”傅科長補了一句。魏百萬看賀壯壯,看見他腮幫上的肌肉一下子突了起來。
4
按照匿名電話的安排是十點半鍾,但不到十點,一輛泰藍色的尼桑轎車就已悄悄停在體育館對麵近五十公尺遠的小街拐彎處,這兒看體育館右邊第三棵梧桐樹很清楚,但對方卻看不見小車。
此時,那兒冷清晦暗,偶爾有行人走過。大約體育館不在市中心,好久沒舉行比賽,反而成了冷清的一角。尼桑轎車內坐的魏百萬、傅科長、賀壯壯還沉得著氣,唯有魏少波有些不耐煩。本來他今晚有個約會,在麗麗舞廳與剛結識的“空中小姐”見麵,父親出事他不得不來,但誤了自己的大事,他實在有些不快:
“都十一點過了,怕不會來了。誰還那麼傻,會自投羅網!”
賀壯壯忽然小聲說:“注意,有人過來了。”
魏少波馬上閉嘴,四個人的目光馬上凝聚成一個焦點,落在對麵一對偎依著走來的男女身上。隻見他倆站在熊貓衛生筒不遠處緊緊地擁抱親吻。
“神經過敏!”魏少波小聲埋怨。
魏百萬瞪兒子一眼,賀壯壯似乎沒聽見:“你們在這等著,我去看看。”說著,他脫去外衣,露出印有金龍的港衫,把頭發拂得蓬鬆,戴一副太陽鏡,推門出車去。
梧桐樹下,那對吻得要死要活的男女聽見腳步聲,一見賀壯壯打著口哨邁著悠閑的步子走來,一下子分開了。
“喲,在這個地方談情說愛,可真不賴呀!”
賀壯壯說著站在他們麵前不走。那男子有些惱怒:“你要幹啥?”
賀壯壯伸手打了個榧子:“你們呢?”說著,伸出五指在他倆麵前晃了晃。
男子顯然不理解:“去去去!”
身邊的女子扯情人一把:“咱們走!”走出樹蔭到了光亮處,她又回頭朝賀壯壯嗔了一句:“討厭!”
一道燈光剛好照在她那張濃妝豔抹的漂亮臉蛋上。賀壯壯心裏一震,差點叫出聲來。他愣了一下,眼睜睜看著他倆遠去,身後留下一串清脆的高跟鞋響聲。
賀壯壯回到車內。魏少波打趣:“怎麼,賀隊長,看見那個妞兒,神了!”
賀壯壯不加理會,對魏百萬說:“回去吧!”
尼桑轎車啟動,直奔燈光通明的鬧市區。他們剛走不遠,剛才那對男女從陰影裏閃出來,學了幾聲野鴨叫,便從暗處走出若幹黑衣人,看著尼桑轎車消失在遠處。
“他媽的,走著瞧!”是一個沙啞的男聲。
5
賀壯壯很難得地失眠了。
剛才從體育館回來,魏百萬對他說:“今晚辛苦了,早點休息。”他還是親自檢查了一下院牆上新安的電網通電沒有,那條純種德國狼犬的鏈子解開沒有,這才躺在自己的床上。隔壁就是魏老板的臥室,似乎他也沒有睡著,老兩口不停地嘰嘰咕咕。
哦,那張臉,那張美得令人心顫而又那麼熟悉的臉!怎麼老在他眼前跳動、閃現。會是她,葉紅梅?不是說她同一個華僑結婚出國了嗎?
賀壯壯和葉紅梅是初中的同學,但不同一個年級。由於兩人上學要同走一段路,而讀初一的紅梅因為長得嬌嫩美麗常常使得一些頑皮男孩欺負她,於是她經常站在校門外等初三的賀壯壯出來,兩人結伴而行。壯壯為人厚道,雖是初中生,卻已長得個高體健,於是自然充當了紅梅的“保護神”。
紅梅與壯壯一塊來到省內邊遠山區插隊落戶,兩人同其他知青一起分散居住在農民家,但幹活、學習、有時吃飯也常在一起。
不久,壯壯的機遇來了。農村征兵,招兵部隊的一位連長看中了在球場上如入無人之境滿場跑的壯壯,不顧公社幹部的冷淡,點名要了他。臨行的夜裏,他既興奮又難受。他把自己所用的教科書、複習資料全部清出來,等紅梅來取並最後告別。
不知多晚,紅梅終於來了。看她臉色好象不太高興,壯壯知道這對她是個刺激,也不再責備她姍姍來遲。他盡量裝得輕鬆愉快:“紅梅,這些書都給你,明年春天要招生,據說要恢複考試製度,你努把力,考上沒問題。”
見紅梅似乎毫無感覺,便轉過話題:“紅梅,我知道我走了你一人留在隊裏難過,可這種日子已經不遠了,咬咬牙堅持下去就……”
“別說了!”紅梅打斷他的話,眼睛仍然盯著那盞不知陪伴他們度過了多少學習、暢談之夜的煤油燈,“我也要走了,招工。”
“真的?”壯壯先是不相信,一見她從衣包裏取出一張白色的硬紙單,便相信了,“怎麼,已經填表了?”
“填了?也……”她的聲音一下子低了,顯得有些喑啞。
粗心的壯壯仍在看表,沒注意她的情緒:“這下好了,你也快走了!”
“壯壯,”紅梅低著頭,將自己的臉側進燈的陰影,“你別管我,走吧,無牽無掛地走,咱們永遠……別見麵。”
壯壯一愣,伸手摟住她的肩頭,被她輕輕推開,站起來,慢慢朝門外走。“我……我不配作你的人了!”說完,捂住嘴低頭衝進了屋外的夜色。
他若有所悟,趕忙去追她,她已進一位大嬸的屋,把門關得死死的了。
直到壯壯入伍一個月以後,從別的知青嘴裏知道,那晚上紅梅為了盡快回城供養臥病在床的母親,竟然答應招工幹部的無恥要求,“自願”讓他糟踏了自己。
壯壯仿佛被人擊了一悶棒,他既同情她又不能原諒她。於是以沉默來對待。以後聽說她結了婚,又離了婚,再以後,就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壯壯想忘記她,可根本無法驅走那在心靈深處占據位置的倩影。以後他也試圖交了兩次女友,都因為他要麼神不守舍,要麼冷漠無情而告吹。由部隊到武警,再轉到地方當保衛幹事,現在又搞起了保安公司,三十好幾孑然一身,光用“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來自我解嘲顯然不行了。正在這時,她出現了。
她會是葉紅梅嗎?如果是,那晚上她在那兒幹啥?真的是與男朋友幽會?可憑直覺,又不太象。
這麼一連串久紫在心而又無法解開的疑團,的確夠賀壯壯苦思一夜的。
6
魏百萬端坐在長會議桌的上首,呆似菩薩。他臉色發灰,眼睛布滿紅絲,下眼泡更朝下吊了,昨晚一夜難眠,今早上剛起床,那聲音沙啞的匿名電話又來騷擾他了。直到此刻,他人已坐到公司會議室,耳邊還響著那帶著殺氣的話:
“魏老板,你狗膽包天,膽敢向公安局報案,那麼你就等著上西天吧!”
赴會的董事、公司高級管理人員和各廠廠長陸續到齊了。大家正襟危坐,眼光落在魏百萬背後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圖上。那上麵散貼華麗絲服裝公司的徽記(一隻展翅翱翔的鴻雁,被兩隻纖巧的手捧起,四周是五彩斑斕的絲綢圍成的彩圖,下端是鎦金的“HLS”三個漢語拚音的縮寫字母)。表明該公司產品在國內外所占領的市場。
魏百萬終於控製住自己的心情,開始講話。他嗓門不大,但語言幹淨利落,加上頗有抑揚頓挫的聲調,使得他的講話有一種令人肅然的權威感。
“……自從華麗絲工廠與各位廠家聯營組建成華麗絲服裝公司以來,總的形勢是好的,利潤和產值都增加了,產品已由國內打向國際市場。為了更好地協調生產,增強高級管理人員的決策和執行權力,經與公司董事會研究,決定任命下列同誌為總公司和各廠的負責人。”
坐在他身邊的魏少波一眼不眨地盯著魏百萬,胸膛高挺,麵露自得之色。
魏百萬咳了一下,然後宣布:“第一副總經理,王超。”
魏少波眼皮一跳,仍保持關注神情,期待下一個名字。席間,一位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人站起來向大家致意。
“第二副總經理,俞麗娜。”
魏少波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一位端莊聰穎的青年女子站起來向大家致意,看見魏少波時,目光馬上閃過,似有難言之隱。
當魏百萬念下麵名字時,魏少波完全心不在焉了。他以一點不加掩飾的動作表示對這次任命的不滿。
魏百萬繼續念:“總經濟師尤輝強,總設計師劉敏,總會計師李文華……下麵是各廠廠長。”他以眼色製止兒子,魏少波不睬,仍是仰麵朝天吐煙圈。魏百萬強捺怒氣:
“西服廠廠長魏少波。”
念完,頓了一下,意思是讓兒子與其他人一樣向大家致意。誰知魏少波竟然拂袖而去。
全場愕然,繼而交頭接耳。魏百萬滿臉通紅,目視兒子背影氣得語塞,好不容易才把火壓下去把會開完。
7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兒子算賬。敲了幾下兒子的臥室,明明聽見裏邊有電視的聲音,就是不開門。他氣得用拳頭打。電視聲音沒有了,魏少波穿著睡衣站在門口。
“爸爸,有事明天講,我睡了。”
魏百萬不理他,徑直走進這間兒子的“內官”。這屋子豪華俗氣,高檔家電,組合家具一應俱全。最為醒目的是席夢思床頭掛著一幅臨摹的西班牙畫家戈雅的《裸體的馬哈》。他閉了一下眼睛,轉臉對兒子:
“成何體統!你這是成何體統!當著全體董事、公司幹部的麵,這樣甩我的臉盤子!你過去是襯衫廠副廠長,這次提為西服廠廠長,還有哪點不滿意?”
魏少波愛理不理,等父親訓斥夠了,抽出一支外國煙甩給他:“爸爸,來,順順氣。”
魏百萬把煙放下,端起咖啡一飲而盡。
“爸爸,你不覺得,總經理的兒子僅僅是個廠長,有損你在公司的威信和地位嗎?”說著,他斜瞟了父親一眼。
“你認為當啥才合適?”
“副總經理,第一副總經理。”
“你小子是想當接班人了。”
“不,爸爸,當繼承人。”
“繼承?華麗絲公司是咱們家的私有財產?”魏百萬說完避開兒子逼視的目光,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沒有先前大了。
“到底是不是,爸爸你最清楚。華麗絲公司名義上是聯營公司,可那幾個廠家是在即將倒閉時被我們吃掉的。一年多來,他們全靠我們的資金生產,全靠華麗絲的金字招牌贏得顧客,早晚有一天這幾家工廠會成為我們魏家的。”
“正因為這樣,我更得替公司著想,隻能任命具有豐富的現代企業管理經驗的能人擔任我的副總經理。波兒,外國的大資本家都懂得要這麼做。你聽說日本鬆下公司的老鬆下在退休時,並沒有任命自己的兒子當總經理,而是另聘高明的事嗎……”
魏少波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那是因為老鬆下的兒子是個草包,幹不了!我呢?我象他嗎?高中畢業就在你原先的服裝廠幹,這麼多年要技術有技術,要經驗有經驗,我任副廠長的襯衫廠,去年還不是賺了一萬多元。”
“那麼,你的這兒呢?”魏百萬用手指腦袋,“經營思想端正嗎?”
“什麼?思想不正?”魏少波大笑起來,“隻要能賺錢,現在誰還管這些?”
“這就是你不能當副總經理的根本原因了。我問你,你搞假賬偷稅漏稅怕被查到,便送給稅務局長一台彩電,有這回事嗎?”
“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怎麼樣?”
魏百萬壓低嗓門:“被人寫匿名信向經濟罪案舉報中心揭發了,要不是我發現得早替你補交,現在你……哼!”
可兒子不以為然:“我還不是為公司多賺錢?”
“好,我再問你,兩個月前,你將那批經檢驗定為次品的T恤衫當正品推銷出去,用的啥法子!”
“啥法子?”魏少波想了一下,嘴角浮起得意的笑容。“我不過把定貨人請到賓館海吃了一頓,晚上請兩個妞兒陪他玩了一個通宵,一沒有行賄,二沒有詐騙,這叫做投其所好,怎麼樣,沒有犯法吧?”
“你這是腐蝕坑害!”魏百萬氣得一下子站起來,“人家將次品買去充正品賣給顧客,他們賠錢不說,也損壞了我們公司的信譽。”
魏少波也站起來:“你還有完沒完!爸,你太正統了。現在誰不是這種幹法!我把話說死了,這個副總經理你不要我當,我也得當。”
魏百萬桌子上一巴掌:“妄想,象你這個樣子,我就是閉眼伸腿了,也決不交給你!
“那好,”魏少波冷笑一聲,“除非你和你那位情婦再搞個兒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