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一臉震驚。人的雙眼長在前麵,所以人永遠隻能看見事物的一麵,在不示人的背麵,誰能知道究竟是何種光景呢?就算是神仙,也無法知道微笑著的麵具下,藏著一張怎樣的臉。殷長哭不知道醉貓的心思,我不知道靈犀的真心,靈犀不知道琅邪朗會叛天,韓修不知道傅安蓮會殺死自己,宋瑾團不知道羅凡的野心,羅凡不知道古月禾禾的瘋狂……
“直到二十天前,孤得知了殷長哭的心思,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垂下眼簾,果然不出我所料,止戈聞言激動不已,但我搶在她之前落地有聲道,“孤可以向你保證,孤的消息千真萬確,孤要把殷長哭的這個秘密告訴你,但作為交換的條件,你永遠不要向孤打聽,這些事孤是怎麼知道的!”
止戈全身因為激動而在止不住地顫抖,她努力克製自己,死盯住我,經過各種心理掙紮後,她顫聲道:“君後確定這是元帥的心思?”
我閉上眼睛。
她懂了:“我懂了,止戈不問出處,但請君後成全。”
我長長地歎氣,心知又一場風月孽障要在我手中了結。我慢慢睜開眼睛,對著視野中央那位長發鋪地的美麗佳人,字字清晰道:“止戈,你聽清楚,殷長哭到了後來,是愛你的。”
止戈漆黑的雙目瞪大。這是殷長哭無人知道的,被帶進黃泉的秘密。那次黃金台受驚,殷長哭與我合為一體,讓我知道了三件事,其一是靈犀的心,其二是我的命,其三便是這件。
“不是親情,也不是友情,殷長哭在與你的耳鬢廝磨間,是愛你的。她愛你,就像艾斯對米琪爾一樣,但她的年紀比艾斯大許多,她的思慮也比艾斯多得多,她隻要和你保持著朝夕相處的關係就很滿足了,她不是個熱血的年輕人,尤其是見證了沙場政治和婚姻之後,她並不想為了驚世駭俗的愛情折騰一場。”我道,“她對你不打擾,以為自己做得對,但現在看來,英明如她,也有始料未及的時候。”
止戈已經口不得言。
“愛情遮蔽了殷長哭,但我不是她,我能看明白——止戈,你對殷長哭,其實也是一樣的,對不對?”
大顆大顆的淚水像晶瑩剔透的珍珠,斷了線一般地從止戈光滑白嫩的臉頰上滾下來。止戈在劇烈的哭泣中奇異地微笑著,她的淚水源源不斷,她仰著頭,絕美的容顏上綻放出最甜蜜的笑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我不忍心打擾她,我知她此刻一定心如刀絞,但我有我自己的堅持:“止戈,你聽孤說,孤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真正的接受斯人已去的現實,你們的一切故事都已經結束了。天帝對女貞元帥的心思,在天帝還在當醉醺醺的貓苦修之時,你應該就已察覺,可女貞元帥的心意,誰也不知道——止戈,對孤發誓,這件事你誰都不能說!”
就讓那雖然已經死去,卻比任何仙人都光芒萬丈的女貞元帥,成為一個徹底的傳說。就讓她懷抱著她神秘的一生,用死亡做一個完美的終結。成為靈犀心中深不可測的神祗。就讓她的事跡在九天中流轉,在青史上傳揚,讓每一個在她生前有幸親近的仙人,都與有榮焉。
這是對她,最好的尊敬。這個不祥之人,這個早逝的元帥,這個被父親與夫君,一同背棄的女仙。
其實,我很羨慕她。
止戈再度平靜下來,能夠開口說話的時候,眼神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我看見她果決的神情,覺得有些不安,可是她對我安安靜靜說道:“我有意識的第一眼,是在屍橫遍野的疆場上。我全身赤裸地抱膝蹲在地上,費力睜開眼睛。陽光很大,將一切新奇的世界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有一匹撞破頭顱的獨角獸的屍體被我靠在身後,我一抬眼,就看見她領著一隊天兵,穿著颯爽戰袍,微笑著朝我伸出手。她將我抱起來,我的心猛然開始跳動,那種新生的感覺,我永世不忘。她將戰袍裹住我,我拉著戰袍,被她抱著,聽她說:‘你是祈副將的鐵馬鞍,你的主人戰死沙場,不要太過悲痛’。我對祁宏僵毫無印象,也並不覺得悲痛,聽見她的聲音那樣傷心,我還會覺得心裏有些吃味。嗬。”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在殿外守候良久的米琪爾來回踱著步。有仙侍抱著繇繇來向我請安,她先阻止道:“等等。”她微笑著接過繇繇,抱著逗弄了一陣,下了決心,將孩子交還給仙侍,一邊行禮一邊朝裏頭稟報道:“君後,公子繇繇來……”
她的話沒能說完,便聽見門內“哐當”好大一聲動靜,還伴隨著我驚慌失措的尖叫:“呀——!”
“君後!”她馬上衝進來,帶著人穿過門簾,見我臉色慘白地伏在榻上,忙上前護住我,道,“君後,怎麼了?”
我卻驚得瞠目結舌,直直看著對麵,幾次開口,卻舌頭打顫,說不清楚。趕來的護衛軍要上前,被我勉力舉起一隻手阻止。我一麵發抖,一麵揮一揮手——“遵!”護衛軍見狀行禮退下,米琪爾循著我的目光疑惑地轉頭望過去,隻見我對麵的紫檀木椅上,落著一尊鏽跡斑斑的鐵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