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郎微微皺起眉頭,聲音沉靜,沒有一絲波瀾,道:“沈仙子何出此言。”
“我們素未相逢,你們就能喊出我的名字。”我藏不住心事,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了出來,道,“而且我發現,醉貓其實不是一隻神獸,他是個修為深厚的男仙,是不是!”
琅邪郎下意識地看了看天,此刻陽光普照,已經半點星子都無,不然他是會先占占星辰,再做回答的。我為什麼能看穿琅邪郎,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定有什麼故事,我和醉貓,我和琅邪郎,一定有。
琅邪郎很冷靜也很彬彬有禮道:“在下回答問題之前,可否先請沈姑娘讓在下相相手相。”
我一心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便很爽快地將右手伸給了這精通相術占卜的星師,琅邪郎溫暖幹燥的手掌托起我的手,細細觀看,沉吟片刻,道:“沈仙子,我們和你素未平生。”
我被他放開手,剛開口道:“可是——”
琅邪郎打斷我,那俊美的容顏上依舊也無風雨也無晴,他定定道:“可是仙子長得像極了我們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離開我們很久了,我們都很想念她。我們並不知道仙子芳名,隻是喊了故人的名字,那位故人姓氏為殷。”
“什麼……”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琅邪郎話中的意思,瞪著一雙眼珠子忖度了一會兒,才覺得一種真相特有的殘酷從心中點點破裂。一些被我忽略的瑣事此刻當頭棒喝一樣地連綴成線索,我不由失聲道,“所以,所以羽藥子會喊我小殷子!他也認識你們那位故人!還有昨天那對看見我後便怪怪的夫妻!”
“沈仙子,”琅邪郎道,“你與我們那位故人容貌相類,也並非什麼獨一無二的事,這是我們的緣分。在下從未將你與她混為一談。沈櫻自然是沈櫻。她也自然隻是她。”
“……你當然不會把我弄錯……你們那位故人定然是個萬分了不起的仙子,所以你們這麼優秀的仙人,一個個都戀戀不忘。”我覺得步下綿軟,驚嚇之餘,澀聲朝琅邪郎道,“原來如此,隻是,醉貓喊我,我是說,他喊她名字的時候那樣溫柔……”
琅邪郎溫和看著我,但卻開始心不在焉起來。他們今天一定有什麼動作,所以昨日那對華服夫妻才會與他們密談,所以今早醉貓這樣行色匆匆。他們不會告訴我,我被他們帶在身邊,最開始隻是因為我長得像另一個仙人。
我想我該停止打擾這位身負重任的星師,我卻想起了另一件事,在我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之前,我已經失態地叫了出來:“是了,我們初次相見,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依稀聽見醉貓和我講過一個故事!你們那位故人是不是個女將,她有一個丈夫,但那丈夫卻是個斷袖!”
琅邪郎聞言色變,他加重聲音:“沈仙子,你先冷靜下來。”
我才不管他,那個時候,洶湧澎湃的感情衝擊著我,再不從出口宣泄出來我會受不了,這是我畢生不曾體驗過的複雜情緒。也許我在那一刻開始成長,再也不是個孩子。風揚起我的衣袂,而我繼續失控朝琅邪郎叫道:“對,那個丈夫愛敵人的將領,而不知情的妻子在戰場上把那個將領殺了,隨後男仙殉情了!當著天下人的麵,這真是個悲劇啊,醉貓說那個男仙是個懦夫,卻有令人羨慕的任性!醉貓就是他,是不是!他沒有自戕成功,他妻子要麼傷心之下尋了短見,要麼就是遠遠離開了,所以醉貓自我懲罰,所以醉貓執念那樣深!”
“放肆。”琅邪郎忍無可忍,雙手交疊,隔空朝我施了個噤言咒,我便覺得喉嚨被無形的鏈子纏住,雙手握著自己的脖頸,卻發不出聲音。琅邪郎一襲玄色長袍,帽子搭在背上,長長的黑發越發顯得一張英俊的臉麵如冠玉,劍眉星目冷冷的。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他溫言道,“沈仙子,你現在應該冷靜。你需要休息。”
我覺得自己不需要休息。我瞪著他,和他們在一起久了,態度也漸漸不那樣拘謹羞澀。我也不需要琅邪郎的和顏悅色。和顏悅色,要麼是給客套的對象,要麼是給同情負疚的對象。我無聲地用口形說道:“我說對了,我說對了。”
琅邪郎深深看了我一眼,把我此刻的狼狽之態盡收眼底,然後收了噤言咒。他這樣終究使我冷靜下來,我把頭偏向一邊,低低說道:“也許,星師把我當沈櫻。可是,醉貓並不把我當沈櫻對不對。他也知道這樣不對,所以,他瞞住我。”
琅邪郎剛要說什麼,卻見一個腰間係著瓔珞彩帶的雲使行色匆匆而來,朝琅邪郎行禮道:“琅邪星師,我們天帝有請。”
琅邪郎麵上的喜色一閃而逝,一副早已料到的樣子,朝那雲使回禮,垂下眼簾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