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也罷山直上雲霄，竟然似一麵斜上的平板，不見頂，也不見下，隻能無止盡的上前、上前、上前。毛驢聲漸漸低了，隻斷斷續續地哼哼兩聲表示餘怒未消。老漢此刻已經滑下了驢，在一塊玉岩上倚著雲柏盤腿，口中念念有詞：“你這個小丫頭，不過百歲出頭，怎麼如此多的鬼心眼呀？懷疑我是琅邪星師布下的傀儡？我看著像是能把你們生吞了呢，還是要把你們活剝了啊？”
宋仙女死鴨子嘴硬：“你本就可疑，我和羅凡八日來上山從不曾鬆懈，你這……這樣就能趕上我們，會懷疑也是人之常情。”
“喲，這話我聽著怎麼不覺得可疑，”老漢翻了一個銷魂的白眼，“倒覺得是你們兩個後生腳力太差呢？”
宋仙慚愧，貝齒咬了咬朱唇，隻恨恨刮了羅凡一眼：“都怪你不爭氣。”
羅凡雖是苦笑，但也笑納了。
老漢八卦起來，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詢問：“你們，是雙修的一對？”
羅宋二人剛要反駁，老漢又自行糾錯了：“不用反駁澄清了，老頭子我一看你們的表情就知道我會錯意了，幸好咱們仨是天庭上的人，若是凡間那保守脆弱的地方，大姑娘被人當眾這麼誤會，恐怕就蒙羞受辱了。不過你們既然萍水相逢，難為還能彼此信任扶持，方才宋堇團張開結界，也記得要護著羅凡小子，羅凡小子每每被宋堇團丫頭嗬斥，卻也有男子漢應該的氣度胸襟去包容，也難為你們能在這罷也罷山上走上八天。”
宋堇團還是一如既往的洋洋得意：“我們天人自然氣象開放，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望之項背的。”
羅凡恭敬道：“承蒙老仙人看得起，晚輩可以冒昧邀您一齊作伴麼，旅程操勞，你們一仙一獸可以讓我倆照顧些。”
老者欣然應允，於是三人二獸結伴走了一日，說來奇怪，可能是一成不變的日子有了變化，連日來心煩氣躁的宋堇團覺得自從有了老漢與驢作陪，這漫長的山中時日過得輕鬆多了，也快活多了。
第九日午後，山上往下走來一位上仙，那上仙眉目慈祥，留著長長的美髯，仙履衣袂潔白無瑕，腦後隱隱有了祥瑞，顯然道行頗高。羅凡和宋堇團連忙收起歡笑，恭敬地垂首立在路旁，那上仙不怒而威，自顧自地下山，恍若無人。唯獨毛驢和老漢還是不解世事，直直擋在路中央，羅凡像塊木頭一樣隻低頭看著腳下的土，唯有宋堇團一人急得幹瞪眼，偷偷拽了毛驢尾巴好幾下，除了換來著靈畜不滿的扭臀之外，別無用處。
不料那上仙被老漢隔住去路，反而抬眼熱絡地主動招呼：“鐵老大仙，這是打哪裏來，非要上罷也罷山轉一遭？以你的性子，不該喜歡去女貞府憑吊啊。”
羅凡和宋堇團呆若木雞。
鐵大仙在毛驢上拱手，也笑道：“老兄弟，你不是要去女貞府見那鐵具，看看殷長哭的點化功夫究竟多強的嗎，怎麼直接打道回府了？”
上仙嗬嗬擺手：“我一路走，一路想這罷也罷山的名字，覺得禪味無窮，哲學意味甚深。走到了府門口，口中不由仰天連呼三聲‘罷也罷！’這便回來了。”
宋堇團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羅凡。羅凡還是那種被雷劈了的呆樣。宋堇團心想，看來傻人倒往往歪打正著。
鐵大仙雙手合十：“這便是老兄弟你終於參透了女貞元帥的不凡之處了，不入府門，勝入府門，善莫大焉。”
上仙道：“這也虧了琅邪朗星師的精妙心思，一心要去打擾他們的人，許多是陣法擋不住的，還是讓他們自己心甘情願地罷手才是正道。”
鐵大仙說：“正是這個不可強求的千古天理。比方我正和我的驢子樂得清閑自在，算出這裏兩個有緣人需要我一臂之力，還不是隻得‘罷也罷’地趕過來？”
一言既出，鐵大仙便騎著那毛驢轉身走了。但他並非走天路往下下山，而是騎著驢，橫著直接踏上林木之中，一切山石木草居然都近不了他們的身，就這般如履平地地橫著越行越遠，慢慢消失不見。
宋堇團和羅凡呆呆看著鐵大仙離開，他身上還是那般破爛，他的驢子更是愚魯尋常，但他口中吟出的一首絕句，卻聲若洪鍾地飄了過來：“蜀道萬裏無人還，猿攀絕壁苦鳴有。劍閣猙獰出路一，白骨如山遮天日。”
再看原地，方才下山的大仙竟也杳然無蹤了。
宋堇團無力地靠在路邊，喃喃道：“那位老者，居然就是能一聲吼得銀河倒流的鐵癡大仙嗎。他的神寵是萬年難出的神獸，靈力通仙，我們居然……”
羅凡接口道：“我們居然以為是一匹毛驢。”
宋堇團閉目歎道：“我自恃天生名門，總是以貌取人，真是不該。”
羅凡說：“是啊，鐵癡大仙看上去是個粗人，卻也是個詩人。我們真的是他的有緣人嗎？”
“大仙說是，那準準是了。”宋堇團略感開心，突然靈光一現：“那首詩！”
她在指尖凝結一團靈力，在草地上淺淺寫下那首詩，整整齊齊碼好，兩人定睛一看，幾乎要喜極而泣——
蜀道萬裏無人還，猿攀絕壁苦鳴有。
劍閣猙獰出路一，白骨如山遮天日。
===================03、罷也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