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給未來雲來的經營提出了諸多建言,但尹正綱還是擔心邱雲來不會全盤接受,就他了解,邱雲來飽讀詩書,有學識有見地是不假,但打小的所見所聞,卻也讓他的骨子裏最是排洋,若是叫他把客棧改用洋名,這無異於當他麵罵祖宗。
目前客棧經營也還算得上蒸蒸日上,雖然盈餘不多,卻也能保持著他“壟川第一家”的名號,邱雲來不是個有雄心的人,目前這個樣子,他顯然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盡人事聽天命吧。”把厚厚的一遝紙裝進早就準備好的信封,尹正綱心裏默默地道。
屋外傳來急促但輕微的腳步聲,尹正綱側耳聽了聽,似乎是從回廊上傳過來的,再聽時,卻聽不到了。
誰這麼晚還沒走?
他離開椅子,走到門邊,伸手拔開門栓,打開房門。
突然一股大力撞來,他猛地向後躲開,隨即便見大開的房門外,衝進來兩個蒙著麵巾的大漢,各人手裏拿著一根短棍,二話不說,就朝自己撲來。
霎時間,尹正綱腦子裏轉過無數個念頭,而這些念頭最後都統統指向了一件事。
“黃永盛在哪裏?”他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叫了出來:“沒卵子的雜碎。”或者他自己都沒發覺,這叫聲中飽含了無盡的絕望。
蒙麵人一言不發地快速欺近,幾拳打在他的胸腹處,趁他吃痛彎下腰時,順勢把他按倒在地上,一人把手裏的短棍高高舉起,對準了他的腦袋。
“把妹妹還給我!”尹正綱隻來得及喊出這麼一句,便感到額頭一陣劇痛,隨即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抓賊啊——”一聲驚呼響徹雲來客棧。
雲來客棧後院裏燈火通明,邱雲來臉色鐵青地站在尹正綱的房間門口,四周密密匝匝地為了二十來個雲來的夥計和大師傅,都惶恐地看著他。二樓的走道上,也有十來位房客披衣站著,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衣著整齊的田方城站在邱雲來下首,他似乎被嚇到了,臉色蒼白,額頭冒著豆大的汗珠,他是最先發現有賊進了客棧的。晚上,他跟平時一樣,在辦公房裏清完今天的賬,又跟帳房管事鄒先生喝了點酒,到鄒先生回房休息之後,他又在各個堂子裏轉了一圈,才打算回自己的宅子,卻沒想到,走進後院,便看見兩個黑衣人抬著尹正綱從房間裏出來。驚恐之下他戰戰兢兢地躲在廊柱後麵,到黑衣人打開後院院牆上的門出去,他才敢喊出來,但這個時候,顯然已經晚了。
邱雲來站在房門口,目光在人群裏掃來掃去,最後在田方城身上停駐了一會,又移了開去。
院子裏很沉默,每一個人都處於震驚中,如果不是看見了尹正綱房間裏的打鬥痕跡,幾乎沒人敢相信剛剛發生的這一切——邱家什麼時候被強盜光顧過,而且還是這種闖進來綁人的行徑?
不錯,邱家是算不上有權有勢,但別忘了,邱雲來的夫人田清是僑生,就算出身普通家庭,僑生這個身份也絕對不容任何人輕視,就連把華人和土著當作豬狗的荷蘭人,也不敢無端端闖進一個僑生的家裏惹是生非。
誰的膽子這麼大?所有人心中都有這個疑問。
“順子,去報警。”不知過了多久,邱雲來才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姐夫……”田方城欲言又止,對邱雲來使了個眼色。
“有話就說。”
“這事有蹊蹺,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先商量一下。”田方城道。
邱雲來看了看他,不為人知地輕哼一聲,道:“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去我的辦公房吧。”
“都散了吧。”田方城點點頭,轉身對院裏站著的夥計揮了揮手。
“姐夫,報警有用嗎?這擺明是義興會的人來報複,警察敢管他們的事?”還沒走進房間,跟在邱雲來身後的田方城便急急地道。
邱雲來沒有回答,走到茶幾旁,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幾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他把水杯握在手中,卻不喝,隻是不停地轉著杯子。
“姐夫,你……有心事?”田方城見自己的話半天沒有回應,這才注意到邱雲來臉上的神色。
邱雲來忽而苦笑了一下,舉起杯子,把裏麵的茶水一口喝了個幹淨。
“老二,你在咱們雲來,幹了多久了?”他突然問了一句看似毫不搭邊的話。
田方城一愣,隨即答道:“十六年啊,姐夫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十六年……”邱雲來搖搖頭,撐著大腿慢慢地站起來,眼睛看著黑漆漆的窗外,似乎在回憶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