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這樣,永遠隻聽得進去自己想要聽到的東西,而就三個對世界正充滿獵奇心理的年輕人來說,越是詭異,越是神秘,越是可怖得匪夷所思的故事,就越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扯淡!”明明聽故事時臉色蒼白,聽完故事後,楊攀卻死鴨子嘴硬地冒出這麼一句。
“聽起來跟我們隔壁村那個王瞎子差不多。”打小生長在鬼神“最喜光顧”的農村、見慣不驚的尹正綱倒是一臉泰然,說完卻見楊攀鼓著眼瞪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可思議,但我肯定有些是毒藥和細菌的作用,至於說到控製人的魂魄,倒讓我想起在美國讀書時,聽聞軍情局研製出了一種能使人產生幻覺的藥物,我想你說的靈降肯定也是藥物的作用。”林渙英倒是很客觀公正地分析了一番。
對他的話,其餘三人也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來反駁或讚成,隻得無可無不可地點著頭,幾人又閑聊了一番,便各自悻悻地散去。
桑蒂斯號在關丹停靠時間並不長,畢竟這裏不是大港,要上下的貨物和乘客都不多,而且桑蒂斯號自備物資充足,在關丹這裏也沒什麼需要補充的,於是,大概停靠兩個小時後,她再次啟航,目標:新加坡。
新加坡本是林渙英的目的地,但他已經決定送尹正綱兄妹一直到三寶壟,暫時不在新加坡下船。這讓尹正綱覺得很不安,他自感已經欠了林渙英太多人情,而目前的自己,實在是沒有償還這筆人情債的能力。
說起來,他跟林渙英和楊攀認識才不過幾天,但彼此之間這種無話不談的坦誠,三人都覺得很是理所當然。沒人去想過為什麼,也沒人去追究是否應該如此,“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盡拋一片心”,這個原則,對他們三人來說顯然是不合適的。在桑蒂斯號上的這幾天,三個人就像相識多年的至交一樣,彼此幫扶,彼此關心,彼此拔刀相助,即使讓自己身陷麻煩甚至危險之中,也毫不計較。
當然,尹正綱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為他們做什麼,無論是在福州和記洋行裏還是在桑蒂斯號上,幾乎一直都是林渙英和楊攀在不求回報地幫著他。有時候尹正綱也會覺得很奇怪,似乎就在三人於廈門和記洋行相遇的那一刹那,有些事情便已經注定了,對此,他不得不認為,這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緣分。
走在操作室外的甲板上,尹正綱心裏斷斷續續地冒出這些思緒,以至於都沒怎麼看路,差點撞到迎麵而來的人,當他停下來準備道歉時,才發現跟前站著的赫然就是那個打扮怪異的老人——胡修文所說的降頭師。
他心裏“咯噔”一下,那種緊張的感覺又浮上來,立時讓他感到脊背發麻,但在教會學校裏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條件反射般地對老人說了聲“抱歉”,才轉身落荒而逃,甚至都沒來得及想老人是不是能聽懂自己的福建話。
“你已經得到了你必須擁有的……”老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蒼老如埋藏在地下曆經千年的鍾呂,聲調不高,傳到耳裏卻清晰無比,幾乎蓋過了一浪接一浪的海潮聲。
但尹正綱更驚奇的顯然不是這話本身,而是老人說這句話,用的是漢語,字正腔圓的大清官話。
“你已經得到了你必須擁有的”,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和老人的口音讓尹正綱不由停下了腳步,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老者。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嘴唇間隙處露出白皙的牙齒,很難想象,一個看起來差不多八九十歲年紀的老人居然還有這麼一口好牙。但這笑,卻讓尹正綱沒來由感到一些安心,那一股緊張的感覺也隨之無影無蹤。
老人還在笑,看著他,很久都沒說話。尹正綱也沒動,也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老人,似乎他知道,老人一定還會對他說點什麼。
“那你就將失去你應該失去的。”老人終於把這句話說完,拄著拐杖慢慢向他走來。
“你已經得到了你必須擁有的,那你就將失去你應該失去的”,這句話連起來應該是這樣,但尹正綱卻不懂話裏的意思,他隻是知道這句話肯定有某種意思,或者說,意義。
但是,得到的是什麼?什麼又將失去?
老人來到他跟前,將一件東西放到他手上,然後伸出黑瘦幹枯的手掌,在他肩頭拍了拍,轉身走了。看著老人遠去的背影,聽著老人手裏木杖輕碰甲板發出的有節奏的聲響,尹正綱呆立在原地,良久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