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者(1 / 3)

關丹是一個建立不久的新城市,說是城市,其實更像一個集市,無論是在麵積、居民數量還是建築質量上,它都遠未發展到城市規模,隻是作為馬來的錫礦業原料、成品集散地之一,它的港口在整個馬來半島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桑蒂斯號是一艘排水量四千二百噸的客貨兩用輪船,對於常年吞吐三千噸以下貨船的關丹港來說,她顯然是個大家夥,所以,當她剛一停靠在船位上,碼頭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都向這邊湧了過來。

按照他們想當然的邏輯,“大家夥”上麵,當然會有闊綽的大人物,就算沒有大人物,至少,也有大筆生意,可以讓那些衣衫破爛麵有菜色的碼頭搬運工們賺到養家糊口的叻幣。

桑蒂斯號已經放下了長長的舷梯,十來名乘客將在這裏下船,而據說,還會有一些乘客將在這裏上船,搭乘桑蒂斯號去爪哇。但現在上下船顯然已經成了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扛著大包小件的搬運工和蜂擁而至的小販們已經把碼頭上唯一的通道擠得水泄不通。

十來艘小船從港口劃了過來,船上的人五花八門,有商販,有警察,有港口官員,還有幾艘船上,裝滿了打扮妖嬈的女人,他們在輪船近旁或歡呼,或吼叫,或呻吟,而船上的人們尤其是桑蒂斯號的船員們,也用不同的語言和相應的聲調回應他們。

如此真實的南洋此刻便展示在尹正綱的眼前,這讓此前對這裏充滿各種想象和預計的他心底泛起一絲自嘲——這裏與廈門和福州又有什麼區別,除去多了些皮膚黑黑的土著居民和那些新奇的南洋玩意兒?

“瞧那老家夥,打扮得跟老佛爺似的。”剛走過來挨在兩人旁邊的楊攀嬉笑著,指向舷梯下排隊上船的人流。

尹正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臉色突然大變。

那老人……

正拄著一根紫藤木拐杖的老人有一頭灰白且蓬亂的頭發,頜下的胡須很長,同樣灰白而蓬亂,身上穿著花花綠綠仿佛用不同布料拚接而成的衣服,頗有些像戲裏穿百衲衣的行者,赤著一雙又黑又髒的腳,一步一蹣跚地走在舷梯上。

老人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左手上抓著一串念珠,初時會讓人認為他是佛教或者印度教的僧侶,但他胸前掛著的那個銀色的、巨大的十字架,又讓人出現了思維紊亂。

不僅他的打扮四不像,就是他的樣貌,也很難讓人分辨出他到底是華人,還是洋人,抑或是南洋土著。

就是這樣一個老人,讓尹正綱在看見他之後,心跳猛地加速,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腳底板直衝腦門,擠得眼珠子像要凸出來似的。

這種感覺很是怪異,不像害怕,卻也沒有驚喜,隻是有一種早就得知的結果即將實現那一刻的緊張,而緊張之餘,最讓他感到詭異的,卻是心底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期盼。

“降頭師!”胡修文不知何時來到三人身旁,看著正在上船的老人,低聲驚呼。

見三人麵帶疑惑地看著他,他皺眉道:“降頭師就是南洋這裏對巫師的稱呼,因為他們修煉降頭術,所以叫降頭師。”

“很邪惡。”末了他看著三人,似叮囑又似警告地道:“降頭術很邪惡,修煉降頭術的降頭師都不是好人,我們最好回艙裏去。”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船舷,隻留下三人在那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如何是好。

“回。”半晌,楊攀才悶悶地說出一個字來。

回到艙房的三人因為各自的原因纏著胡修文講關於降頭術和降頭師的事,胡修文本來打算緘口不言以避忌諱,但拗不過三個精力充沛又執著得不近人情的年輕人,隻得大略地說了說。

胡修文乃是往南洋移民的僑民第二代,屬於地地道道的“僑生”,也就是平常所說的土生僑民,土生僑民與南洋土著人之間關係比之“新客”好了不少,所以對這種南洋土著秘辛也多少知道一些,尤其是對在南洋土著文化中獨樹一幟的巫術——降頭術,了解極多。

他的弟弟胡修武,這位專攻中醫的胡氏藥行二掌櫃,甚至還專門對降頭術進行過研究,當然他研究的隻是降頭術的一個分支,亦即南洋本土的土醫草藥知識。

南洋降頭術派別很多,與國內研習周易的門派不相上下,但極少有外人按派別來區分降頭師。根據胡修文這個門外漢的講解以及三個門外漢的理解,南洋的這種土著巫術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種:折磨別人、殺死別人、很殘忍地殺死別人,總之,隻要涉及到降頭術,就沒有不邪惡不害人的。當然,胡家二掌櫃曾經研究過的、能救人的降頭術,則很自然而然地被胡修文和三個聽眾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