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國積弱多年,自道光年間的鴉片戰爭起,朝廷的脊梁彎了,國人的膝蓋軟了,人人都羞於告訴別人自己是中國人,沒人再像唐宋時那樣,為自己是炎黃子孫感到驕傲,那些意誌薄弱、靈魂裏充斥奴性的人,便不會在乎一個渾身都打著恥辱烙印的國家,更不會在乎這個國家裏,承受這些恥辱的百姓,即便那是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同胞。”
成傑說得很緩慢,語氣很沉重,這讓艙房裏空氣顯得有些壓抑,尹正綱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幾欲窒息。
“人必先自辱而後人辱之。”成傑深深呼吸一口,才道:“國家要強大,首先人心便要強大起來,人心不強,便撐不起我們的國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尹正綱幾乎是衝口而出。
成傑看著他,點著頭笑了。
“如果你有一個強大的國家,試問誰還敢把你的同胞當作畜生一樣販賣?你們見過英國人被賣做奴隸麼?”
“對!”黃四興奮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臉上滿是憧憬和向往:“他大爺的,要是咱們強了,也買幾個洋鬼子來消遣消遣。”
那一晚,三人談了很多。出乎尹正綱和黃四意料的,成傑並沒有向兩人灌輸革命黨如何如何,隻是給他們說了很多關於“清國”和“中國”、“朝廷”和“百姓”的事,他隻是告訴他們一個自由幸福的國家應該是怎樣的,而他的人民又應該擁有怎樣的生活,卻並沒有一字提及革命黨以及他們在國內煽動的此起彼伏的起義。
成傑沒有隱瞞兩人,他告訴尹正綱和黃四,自己並非是下南洋投親,而是去那裏參加革命黨南洋分會的改組工作,不過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是在三人喝了三大瓶從魯德曼的船長室拿來的洋酒之後了。
那時候尹正綱已經醉得不輕,而第一次喝酒就能把黃四幹趴下的成績,也讓他得到了兩人豎起的大拇指。那時候他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成傑扳著他的肩膀告訴他,成傑不叫成傑,叫林渙英,是廣州新軍第一標的什麼官。
廣州新軍,很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隻是他已經醉得厲害,腦子就像一團糨糊似的不清不楚,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成傑摟著他和黃四,醉醺醺地壓低聲音說:“這是……我們……我們三人的秘……密。”
黃四嚷著道他也有秘密,要說出來,當作聽了成傑秘密的回報,尹正綱記得他說自己也不叫黃四。
“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爺姓楊……名攀……殺了……殺了……大清國……貝勒爺……跑……跑出來的……那零碎……該……該殺……該殺!”楊攀說著就倒在了床板上,搖不醒了。
“輪到……輪到你了。”成傑嘿嘿笑著拍尹正綱的肩膀:“你……你的……秘密。”
說完不等尹正綱回話,便咕咚栽倒在床上。
“我下……南洋……是……是去找……找爹娘。”尹正綱堅持著說完,心下一陣輕鬆,立時覺得天旋地轉,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早上的海風有些涼,從敞開的艙門吹進來,讓人渾身汗毛根根直立,尹正綱打了個寒戰,立刻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爬起來,見安安還蜷縮在被子裏,一雙白藕似的小手伸在外麵,他笑了笑,把小妹的手塞回被子裏,又輕輕給她壓了壓被角。
成傑,或者也叫林渙英不在艙房裏,叫楊攀的黃四也不在,他坐在床鋪上發了一會呆,仔細回憶了一下昨晚醉後的場景,不由為兩人擔心起來。
船還沒有出大清海疆,若是昨晚隔牆有耳,到香港靠岸時往岸上那麼一報,後果不堪設想。他終於想起在什麼地方聽過“廣州新軍”這四個字了——新聞紙。那上麵說,宣統二年正月初三,廣州新軍第一第二兩標叛亂,匪首倪映典在叛亂中被大清營勇擊斃,叛匪獸散。
這麼說,林渙英就是廣州新軍的“叛匪”!
若是被人發現……
來不及多想,尹正綱站起來就向門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