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不是天生的傻子,和正常的孩子一樣,4歲的一場發燒害了她一輩子,村裏醫生用錯了藥,結果燒沒退腦子也燒壞了,這怪誰?誰也不怪!怨命,誰讓自己的命就那麼賤。”福叔的眼沒有了淚,他昂起頭,空洞地盯緊吳俊的臉。
吳俊被這茫然的目光盯視得本能畏懼,不知該如何麵對這淒惶的眼神。
福叔繼續接上記憶:“傻子好,傻子不知苦、不知累。餓了就吃,倒了就睡。苦啊、苦啊,苦得是狠心父母,今天的眼續著昨日的淚。你說傻子好不好?神仙的日子,不知淚的滋味。”福叔坐地,支著幹枯的眼巴望著青藍色的天。
吳俊閉緊嘴巴,體會著從未感受到的陽光也會照得人刺骨的寒。
“身子長瘋勁長,不高興,一把捶斷父母的老後背,你在哭,她在笑,你說日子好不好。”福叔搖晃地站起身子,使勁地猛拍桌子,瞪著對麵的吳俊問。
“不好,別說了。”吳俊沒料到自己竟然失態,沒控製住自己的性子,他一把站起身。
“你不是要審?你不是要問?我全說,全都告訴你,我早沒臉了還怕丟什麼人。”福叔怒焰滔天,步步緊逼。
吳俊驚駭地看著眼前身形猥瑣的小老頭,心裏卻說不出的害怕畏懼,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兩難境地。
“好女兒,你死得怨,你該怨你爹,你爹讓你墮胎大出血害死你們母子倆。昧良心的好女婿,你是人精。一口一個爹娶了我女兒,沾過便宜搞大肚子,你說人傻瘋勁大,鬧騰你日子沒法過,你尋死膩活送回來,想要肚裏的不要傻子娘,你狗日的太聰明,八輩子祖宗沒積德。我老實、我命賤,有權的都壓我,有錢的隨便指喚我,你狗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也來往我臉上拉屎,你有本事,你沒良心,我的良心才被狗吃了。這拉到臉上的屎我不吃,我要把孩子打掉。”
“不給他你自己養也行啊。”吳俊反駁說。
“好警官,你心善。小兒子光棍一條不正幹,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你拿什麼給他娶媳婦,好了,再跟著一個傻妹妹帶著一個拖油瓶,你說誰家姑娘敢跳這火坑。現在我不給他娶媳婦,我死後墳上長草也見不得他給我燒一刀。村裏好,說扶貧,吃圓了誰?誰肚子知道。今天要種菜明天要種桃,我場上小腿粗的白楊樹也要被推倒,你說你苦,人家要政績,你的苦上麵不喜歡看。你得藏著掖著,你得賠笑臉讓人家來視察,你不配合你好漢,今天的腳明天的鞋皺斷眉頭也要讓你穿。村上人樂嗬嗬,你說:你看,多風光,他說就數他最能。我把我女兒害死我不心疼,你心疼,她瘋她鬧,上麵給幾個子?你們是吃飽了撐得,站著說話不腰疼。”
吳俊張大了口,說什麼呢?沒什麼好說的。他默默收起筆,老實地合上筆記,他知道他敗了,不是敗給眼前凶狂的老人,他知道他以後再也做不了審問了,這真是命,他苦笑一聲,一個人失了魂似的夾起尾巴逃離這怪地方。風起了,風雨撕破的白幡在半空中舞動,他再也不忍心去看了。
停在村頭的警車還在不斷地閃爍著刺眼的紅藍之光,強哥走過來,興奮地拍著他肩膀,“都抓住了,7個,一家男的全被我們端進了警局。”
吳俊失去了興趣,抽根煙點上,也沒招呼強哥,他的心很沉,比鉛塊還重卻比不上鉛塊的質地,他吐出一圈青色煙雲,微微搖搖頭,看見天空發白的雲,嘴唇哆嗦著想說卻沒有說,他明白過來:白雨是抓不住昕一的,這是一個人的命,真的。
風卷起路邊的白色塑料袋,吳俊的心還是一片烏雲籠罩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