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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靜一輩子隻搭乘過兩次卡車,一次是從九峰山搭便車回漢口,司機個人麵獸心的家夥,正是這個大鼻子大嘴巴的男人葬送了她這輩子餘存的希望,將罪惡的禍根埋進了她的體內,從此以後悲劇便開始輪番在她的生活中上演著;而這次呢,是從周河返回武漢。本來鞏固執意要用麵包車送她回去,但遭到了她的拒絕。她毅然決然的表情令慰問團所有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卡車司機是個麵皮白皙的小夥子,年紀約莫二十六七歲,姓王。這次他是主動請纓參加慰問團的。幾個月前,他偶然從電視裏收看了關於知青慰問團的報道,深受感動,後來又在群藝館觀看了他們的幾場彩排,他尤其癡迷於女主持日安亦靜的氣質,她的華貴、典雅和那種類似於果實熟透之後散發出來的香味,令他心曠神怡。因此,他才找到鞏固,提出願意免費為慰問團出力。在來的路上,隻要有機會,他就定定地盯著安亦靜看,越看越想入非非。與別人不同,在他眼中,安亦靜除了具有成熟女人典雅高貴的氣質外,他還從她身上嗅出了一絲濃鬱的情欲氣息,隻是這種氣息被人為地密封了,倘若一旦被打開的話,,他美滋滋地臆想著,被內心中的幻覺折磨得頭昏眼花。他的卡車上裝滿了各種捐獻的物質,在劉集時卸了一部分,在周河又卸了一些,現在他的車廂裏麵隻剩下了少量的衣物。當安亦靜提出要乘他的卡車回家時,小夥子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天啊,這女人竟然要坐我的卡車回家,難道真是天遂人願麼?
“小王,你可是責任重大呀,務必將安小姐平平安安地送回家。”鞏固過來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吩咐道,“一回到武漢馬上給我打電話。”
卡車在夜幕中離開了周河。
小王從鏡子裏端詳著身邊的這個女人,實在是美不勝收啊,鄉間馬路忐忑不平,他放慢車速,盡量減輕搖晃,但這段路麵實在是太差了,每次晃蕩,他都能感覺到一縷美妙的氣息撞過來,撞了幾次後他感到整個駕駛室內充滿了一股沉香的氣息。他心裏有種種疑問,譬如,你家裏發生了什麼事啊?為什麼一定要坐卡車回去呢?等等,但是他不敢冒冒失失地提出來,他擔心這些問題會破壞眼前美妙的氛圍。有好幾次,他都能感覺到女人靠了在他的肩頭,撲進了他的懷抱,甚至帶有明顯的故意成分。他索性熄滅了車內的指示燈,兩眼平視前方,卻一門心思想著女人身體的各個部位,她的嘴唇和舌頭,她的耳垂、脖頸,她的胸脯,她的臀部,以及她的陰戶……他不得不通過使勁地甩頭來清醒大腦,這才勉強把車開上正道。他是結過婚的人,但從來沒有從妻子身上享受到過性愛的真正樂趣,他的性想象都來自於街頭的黃色小報,以及為數不多的幾張三級影碟,而越是缺乏這方麵的知識,他的想象力越是發達得驚人。他時常被那些露骨的性描寫折磨得一夜夜輾轉反側,半夜他從床上揪起老婆,想模仿書中的姿勢,但老婆似乎對此毫無興致,像一根圓木,對他的努力沒有任何反映。每當他幹得興起時,她便催他快快了事。在這方麵,他的確希望有朝一日能遭逢豔遇。而現在,他長久的幻想幾近於事實,不禁心旌神搖,身體也隨車前後左右地搖晃起來。
現在想來,應該是韋冰的那個電話陡然間將安亦靜推向了絕境。從她放下電話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為自己的一生劃下了句號。當決定在內心形成時,她突然感到輕鬆起來。她發現事實上自己早就有了這樣的決定,隻是一直在等待動手的時機。她生命的道路在周河這個地方終止了,不是嘎然而止的,而是從高處徐徐滑到了這裏,終於無力再向前更進一步。她覺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在原地旅行,從起點到起點,現在,她要結束這一切。她對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的最後要求僅僅是一輛卡車,是的,她需要搭乘一輛卡車回到夢魘中去,以這種自我懲罰的行為來徹底了斷她對小礬欠下的債務。當她爬上高高的駕駛室時,她沒有悔恨,沒有恐懼,大腦一片空白,直到汽車在黑暗中劇烈地搖晃了許久以後,她才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已經被時光的血盆大口吞噬了,心中湧蕩起一股複仇的快感。就讓我們兩敗俱傷吧,就讓我們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