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睜開眼,露出了一個神都害怕的猙獰表情。他重新劃動雙臂,向著那道閃光的冰裂縫遊去。

一群賊鷗望著冰裂縫,突然一個頭顱猛冒出來,伴隨著氣管痙攣的劇烈咳嗽,賊鷗們鼓噪著飛走了。

富春扒住滑溜溜的冰裂縫邊緣,拚盡全力爬上了海冰。

他獨自躺在冰麵上,嘴唇發紫,哆嗦著。他解開衣服拉鏈,迅速地脫光了自己。他發出痛苦的呻吟,踉踉蹌蹌跑向登山包,哆哆嗦嗦地打開,從裏麵拿出一件準備在緊急時刻當繃帶用的汗衫,飛快地擦幹了自己。

起風了,他的體溫開始直線下降,他必須更快,他必須和死神賽跑。

他劇烈哆嗦著,望著脫下的一堆衣褲和僅有的一隻鞋,他不能失去這些僅有的禦寒之物。他抱起滴著水的衣褲,光著身子,背起沉重的登 山包,向陸地跑去。

賊鷗們嚴肅地望著他。

他一路跑上陸地,哆嗦著,雪地凍得他腳掌劇痛,他發出慘烈痛苦的呻吟聲。他邊跑邊拚盡全力絞幹貼身衣褲,絞幹一件穿上一件。濕的衣服至少還能擋風,總比光著好。他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拚盡最後的力氣把衝鋒衣褲絞成半幹,也穿上了。他哆嗦著彎下腰,把那件擦幹身子的汗衫牢牢綁在腳上,用力甩了甩另一隻鞋裏的海水,蹬上了。然後他把登山包裏應急用的五顆水果硬糖和午餐肉塞進衣兜裏,收緊了登山包的口子。他必須節約回程的體力,但他一樣不能失去這個登山包。他把登山包放在山腳下的一塊石頭後麵,用另一塊石頭壓住了包,還豎了一塊石頭做標記。然後他迅速起身,往回走去。

再也沒有比這次回程更痛苦的事情了,富春邊走邊迅速吃掉了水果硬糖,一顆接著一顆。他慶幸現在是極晝時的夏季,如果是在極夜時的冬季,他已經被凍死了。他哆嗦著往回走去,那個金色的女人又出現了,她憂傷地望著他,陪著他一路向小站走去。富春邊走邊吃掉了另外兩聽午餐肉罐頭,他知道每多一點熱量,他生存的機會就會大一些。

廣袤的白色大陸上,一個身影艱難地向前挪動著。

富春哆嗦著,雙臂緊緊蜷抱在胸前。寒冷像是無數把尖銳的小刀,隨著每一絲寒風侵入他的身體,割下一刀。

這是一場冰雪的淩遲,風成了不見血的三千六百刀,連呼吸都會引起肺的劇痛。富春的外衣開始結冰,他低頭往前走著。

天地崩塌,時間停止,六道不再,唯有一步步前行。

他走著,有時望一眼身邊陪著他前行的金色女人。每當這時,那女人就望著他,發出一聲歎息。

他倔強地扭過頭,繼續向前走。他顫抖得太厲害了,像是觸電般地前進著。又一陣風吹來,在離小站不遠的地方,他終於跌倒了。

他蜷縮起身子,閉上了眼,知道今天他是過不去了。他這才明白為什麼十八層地獄中有一層名叫八寒地獄。據說八寒地獄裏的人為嚴寒所逼,渾身起泡,皮肉開拆,就像蓮花綻放一樣。

他微微睜開眼,望著遠處的小站,心神崩潰。

金色的女人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他艱難地呼吸著,更緊地蜷縮起來。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時一陣寒風貼地掠過,吹散了他眼前一層新積的雪,那縷剛才被他扔掉的如意的黑發出現在眼前。

富春哆嗦了一下,伸出蒼白的手,連著雪,將那縷黑發緊緊攥在手心裏。

金色的女人麵容模糊地露出一種驚訝的表情,接著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富春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不知從哪裏重新獲得了力量,搖搖晃晃站起身,向著小站走去。

如意先是聽到外麵發電機打開的嗡嗡聲,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富春像個鬼一樣出現在她麵前,然後他慢慢癱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發出薄冰碎裂的聲音。

如意驚呆了,她不顧一切地想要下床,劇烈的動作觸動了傷處,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富春睜開眼,哆嗦著,道:“你……別動。”

他顫抖著脫下結冰的衣褲,最後隻剩下貼身的內褲和汗衫。

“全脫了!”如意流著淚道。

富春無力地點點頭,他全脫了,赤裸地匍匐在地上,渾身顫抖著,朝如意爬過去。

如意伸出手抓住富春奮力向前探出的手。

她往裏挪了挪,展開被子,讓這個冰冷的男人爬進她溫暖的被窩。

富春爬上床,再也支持不住,昏迷過去。如意喊了他幾聲,他沒有答應。

如意迅速脫去了所有衣服,緩慢而堅決地抱住了富春。她柔軟的胸脯貼著他冰冷僵硬的胸膛,她溫暖的雙臂摟著他不斷顫抖的身體,她輕聲安慰著他,“沒事了,沒事了……”

她抱著這團冰,不一會兒也冷得顫抖起來。

她沒有放開他,而是更緊地抱住。她的淚水不自覺地滑落臉龐,溫暖的淚水滴在他凍紫的嘴唇上。

“一定,要活下去!”她在他耳邊道。

他沒有任何反應。

“你死了,我怎麼活?”她抱緊他,在他耳邊輕聲道。

富春顫抖了一下。

“冷……”他虛弱道。

如意抹去淚水道:“從來沒人讓我流過這麼多淚。”

他無聲無息地躺在她懷裏,昏死過去。

赤裸的如意抱著赤裸的富春,她冷得哆嗦,睜著淚眼,望著窗外。

是那麼無情的一片大陸,也是那麼深情的一個世界。

是那麼殘酷的漫天風雪,也是那麼壯美的天地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