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停下了。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孤獨得想哭,絕望得想死。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他懷疑了,又停下來。
他估計離小站不遠,但不知道還有多遠。
“如意……”他顫抖著喊了一聲。
如意低著頭坐在床上。
“如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狂吼了一聲。
如意抬起頭。幸虧今天早上,如意讓富春把窗戶開一條縫,好讓屋裏難聞的氣味散一散。
“如意!”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像頭走投無路的孤狼般咆哮著。
如意望向窗外。
“富春……”她喃喃道。瞳孔在收縮,力量在積聚。“富春!”她喊了一聲。
富春渾身顫抖了一下,他隱約聽到了如意的呼喊。在這片寂靜的大陸,聲音能傳得很遠。
“如意!”他吼。
“富春!”她答。
他咧開嘴,瘋狂地笑了起來,他睜著被紫外線灼傷結膜、充血紅腫的雙眼,指著天道:“老子就不死!老子不認輸!”
如意焦急地躺在床上,她用力拍著床板,喊:“富春!你在哪?”
富春冷靜下來,他吼道:“我看不到了!你喊我,我朝著你的聲音走!”
“富春!”
富春抬起頭,他分辨著聲音的方向。
“富春!”
富春手腳並用向前爬去。
“富春!”
富春就這麼循著如意的聲音爬進了小站,他站起身,伸出雙手在身前,探著路。
如意從窗口看見了富春,看見了他伸直雙臂邊走邊摸的可憐樣子。
她的淚再也抑製不住,帶著哭腔大聲問他:“富春!你怎麼了?”
“我看不到了!”他吼。
“往右,再往右一些。”她叫。
富春摸到了小屋的窗戶,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抬起頭道:“如意,別哭!我回來了!”
如意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睜著血紅的雙眼,猙獰的臉被南極的風吹出刀割般的皺紋。他的亂發在狂風中飄舞,像是一個鬼怪隔著玻璃望著自己。
“你往右摸,那裏是門!”她鼓勵他。
他睜著眼,望著他望不到的如意,然後他沒心沒肺地咧開嘴笑了。
如意狠狠抹掉眼淚。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股凜冽的寒風帶著他的氣息回到屋裏。
他關上門,站在那裏,消瘦的身體站得像一座鐵塔。
她抹去淚水,第一次想下床。
“不!”他感知到了什麼,“你別動。一動剛剛長起來的骨頭會斷開,咱就前功盡棄了。”
如意無聲地落淚,她抹去,淚水又淌下來,她再抹去,淚水不依不饒地湧出來。
“你過來。”她道。
富春朝著聲音的方向摸去,然後碰到了床板。他俯下身,和如意擁抱在一起。
她一遍遍抹掉眼淚,他輕聲安慰著,輕輕拍著她的背。
那天富春在如意的口令指導下,從貨架上拿了應急時才舍得吃的罐頭,倆人分著吃了。他閉著眼,脫了外衣爬上了床。
安靜了一會兒,他拍了拍床板。
“能好嗎?”上麵問。
“能好,雪盲症是你的視網膜受到強光刺激引起的,是暫時的,雪地對日光的反射率很高,可達到將近95%,你每天直視雪地等於是一直看著太陽。”下麵答。
“那得休息多久?”
“得讓眼睛休息兩三天。”
“這兩三天怎麼辦?你又不能下地。”上麵問。
“我做你的眼睛,你做我的手腳。”下麵答。
安靜了一會兒,上麵又拍了拍床板。
“怎麼了?”下麵問。
“真能好嗎?”上麵問。
“能好!”下麵肯定道。
“忘了開發電機了,好冷。”上麵道。
“沒事,咱們扛一扛。現在是南極夏季,凍不死。”下麵道。
“你每天就在這麼冷的屋裏等我。”
“我挺好的,躺在床上,你在外麵走,比我苦。”
上麵沉默了一會兒,道:“不,你比我苦。換了我,就這麼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我五分鍾都受不了。”
下麵不說話了。
“你猜得沒錯,東麵是大海,這裏三麵環海,隻有南方是大陸。”
上麵道。
“這大大增加了我們找到極光站的可能性。”下麵道。
“可即便是隻剩一個方向,也有無數個不同的方位。”上麵道。
“真能找到極光站嗎?”下麵問。
“悟空,此去南天取經,路途遙遠,艱險重重啊……”上麵模仿電視劇裏的台詞道。
下麵笑了,道:“八戒,為師餓了,你再去化些齋飯來吧。”
上麵換成豬八戒的口氣道:“師父,這荒郊野外的,也沒個打尖的地方,我去釣些大頭魚來吧?”
下麵道:“罪過……罪過……八戒,你要釣,就多釣幾條吧,紅燒、清燉、咖喱味都行。”
上下一起笑起來。
“這兩天我有個病好了!”下麵道。
“什麼病?”
“憂鬱症。”
“憂鬱也算病?”
“算病,得吃藥。否則茶飯不思。”
“藥呢?”
“藥掉進海裏了。”
“那你胃口怎麼還這麼大?你憂鬱啊,你茶飯不思啊,我謝謝你。”
“每天餓得不行,痛得要命,實在是顧不上憂鬱了。”
上下又一起笑了起來。
接著上麵傳來了呼嚕聲。如意望著頭頂的床板,伸出手,輕輕摸了摸。
窗簾沒拉上,窗外強烈的光線灌進屋裏,世界安靜得難以形容。
呼嚕聲變得驚天動地起來。突然,上麵翻了個身道:“如意……”
如意縮回了手,問:“什麼?”
上麵繼續打著呼嚕,是句夢話。
富春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接著在如意的語音指揮下開始摸摸索索地幹活,他摸到過期大米,找到了鍋,出門摸著牆走,開了發電機,在門口舀了積雪,燒了水,煮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