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到武昌藝專去玩,上山的時候,走累了,便坐在山腰的石墩上歇腳,眺遠處激流東去,聆琴韻之聲,我雖沒有一份幸運成為藝術門內之學子,斯情斯景已足為我稍滌俗塵。當年,我曾希望專攻音樂,父兄雖然同唐校長、唐教授是朋友,可仍也不同意我把藝術當了學問做。雖然,我學了文學,但是藝術仍然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的一部分,這份福佑可說完全是得之於武昌藝專(校長、教授、學生及其環境)的陶冶。
正是這位當時是十幾歲的小姑娘的陳克環,目睹了唐氏兄弟艱難辦學的情景,也體味到了他們在艱苦日子裏怎樣營造一種奮發向上的精神氛圍,在這樣的氛圍中也使置身其中的她的少年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樂趣。比如,她應邀與學生一起出去野餐,是感到那樣的快樂:
有一次,大家到對岸的桔子林去野餐,我們那時候的野餐不是帶幹糧,而是像童子軍一般地把生的弄熟了吃,而且飯是飯,菜是菜的。徐女士(即在校學生徐瑩——作者注)會生火,又會做菜,我和幾位不會做菜的就下去到江邊淘米、洗菜、打雜。飯前飯後,大家把桔子吃了個飽。回家途中,般擺渡到江中心,天忽然下大雨,上了岸,就正好到我家裏去避雨休息,這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一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
她也目睹了唐一禾怎樣指導學生把解決困難當成“賞心樂事”來做的情形:
一禾先生能夠棄絕外界誘惑,守一輩子清苦的物質生活,可是,他卻能為自己創造出豐富的精神生活。他利用大自然的山川江河,穀流溪澗,茂林修竹的美景,以補簡陋屋舍之不足,而怡然自樂其中。他對於自己的生活並不要求一定的水準;但是,對於繪畫藝術各方麵大大小小的事情卻務求至善至美。抗戰時期,在大後方買不到畫素描所需要的木炭精,他想到利用四川特多的柳樹,教學生將樹枝削成和鉛筆一般長短,用鐵皮盒盛沙,把柳樹條埋於沙中,然後用火燒之,俟有煙冒出,立即轉用文火慢烤,火盡而炭條燒成。燒這種木炭條最重要的是要將火控製得恰到好處。細心的徐瑩女士便被同學推選出來擔任監“廚”。每逢枯水季節,江津德感壩江邊呈露一片沙灘,這便是武昌藝專的學生們自製木炭條的大好時機。在沙灘上,他們一麵寫生,野餐,談天,一邊燒木炭,克難工作變成了一樁令人流連忘返的賞心樂事。而且,據說,這樣燒出來的木炭條,比法國貨還要好使用。另外,由於五十三梯離開市集還有一點路程,買饅頭不是十分方便,而饅頭卻是繪畫同學們繪木炭畫必用的“橡皮”,因此,女同學們又學著自己做饅頭。這種種活動在一禾教授默默的推動之下,將所有的困難和不便在歡笑之中輕快地一一解決。他不但在繪畫的成就方麵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在生活上,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長者。
這就是戰亂中由唐氏兄弟苦苦支撐著的武昌藝專,這就是武昌藝專的師生當時既艱辛又斑斕多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