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上了船,唐義精卻還留在岸上,與岸上的同學一一道別,不住地道歉,“我這個當校長的無能,不能讓大家同行,對不起大家呀。”邊說邊忍不住掉淚。他又不住地叮囑:“大家一定要來呀,我們等著你們,不管你們什麼時候到達,學校都會接納你們的。大家一定要來呀!”
船緩緩地離了岸,船上船下一片泣別聲。
唐氏兄弟並肩站在船頭,與岸上的學生招著手,淚水模糊了他們的眼睛,船離岸越來越遠了,他們還久久地站著,遠眺著漸漸遠離視野的親愛故鄉的城市,心情悵然:此一去,何時是歸程呢?
誰又能想到:兄弟倆,走的卻是一條不歸路!
唐家的其他人走的是陸路入川。趙喜齡當初聽說要搬家,離開故土,死活不願意,說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鄉,幸虧唐義慧左右勸說,才同意上了路。一家人攜老帶幼,踏上了漫漫逃難的長路。路上的艱辛不說,四房媳婦半路上分娩,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怎麼辦?唐義慧當機立斷,指揮大家把四嫂送至一間破廟裏躺下。她雖然待字閨中,但科學知識不少,挑起了接生大任。娃兒出生,胎盤下不來,她知道這要不得,死死地抓住臍帶不放……最後胎盤下來,才鬆了口氣。荒郊野地,什麼東西也找不到,隻好把嬰兒往自己棉褲腰裏一塞,再用腰帶一捆,暫時做為繈褓,就這樣帶著嬰兒上了路。這個嬰兒就是唐宅玲。
負載著武昌藝專的家當和師生的小小的船隊逆水而上,在寬闊的江麵上是那樣的不顯眼。但在唐義精心中,這就是學校得以繼續生存的家底,也是學校存在的標誌,似生命一樣寶貴。他一路上提著心,生怕有什麼閃失,所以格外謹慎,前後左右地關注著、提醒著、守護著。
逆水行舟,航行的艱難也是可想而知,一路上,抵抗了多少狂風惡浪,闖過了多少急流險灘,有多少次險象橫生,又怎樣一次次化險為夷,這裏不一一贅述。
一路上看到的逃難的場景是壯烈的。水上船行如梭,陸上人行如潮,沿江兩岸都是逃難的人群呀,攜老帶幼的人們前呼後擁,自然地形成前不見首、後不見尾的浩浩蕩蕩的隊伍——這是一支苦難的隊伍,一支悲壯的隊伍。武昌藝專的船隊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個小小的部分,船上的師生們自己是逃難者,又是這逃難場景的目擊者,他們在這場景麵前感慨唏噓:民族危難之時,民眾是多麼痛苦呀!唐一禾站立船頭,眼含淚水,卻喃喃地又是堅定地說:“中華民族是一定不會滅亡的!中國人民是一定不會滅亡的!”
武昌藝專小小的船隊日夜兼程,經過一番艱苦跋涉,來到了宜昌。學校決定在宜昌停留辦學,一番卸船、搬運、找房子,學校終於安頓下來,並立即開展教學。
僅個把月的時間,這年的12月,就傳來武漢淪陷的消息。
聽到這消息,有許多家住武漢的師生悲痛地哭了。
唐一禾到宜昌後,除了上課,就作畫,一口氣畫了好幾幅巨型的抗日宣傳畫,懸掛在宜昌市中心街區。他的悲憤都表現在這些巨型的畫幅裏了。
學校在宜昌的時間不長,很快又搬遷到了宜都。
搬運,裝船,卸船,搬運……其間一番番折騰,艱辛可想而知。
在宜都停留的時間也不長,入冬後,學校又繼續西撤。
連續西撤的原因,自然是擔心日寇的進犯,因為僅僅幾個月,日軍竟橫衝直撞打到四川邊境的巫山峽外,憑著天險的阻隔,日本鬼子才不敢長驅直入。再就是這些城市容易成為敵機轟炸的目標,所以不是久留之地。
繼續撤退到何處去,成為唐義精考慮的重要問題。所以這次搬遷之前,他派唐一禾率隊先行,打前站物色地址、安排校舍。他吩咐說:“要找一個既適宜辦學,又不易遭敵機轟炸的地方。”
唐一禾和總務主任沈蓮池帶了一批人出發了。他們溯江而上,沿途尋找,看了不少地方,一直過了重慶,來到離重慶水路160餘裏的四川江津縣境,在一個叫德感壩的鄉鎮,他們終於打探到一個地方,這地方是一個山坳,偏僻幽靜,當地人稱其為五十三梯,山坳上有一座大祠堂,可以作為基本校舍。
“就這裏了!”唐一禾視察一番之後,感覺滿意,當即做了決定。
接著他們請來當地的工匠,就地取材,修建起簡陋的校舍。
一切安排妥當後,大隊人馬隨即搬遷了過來。
至此,武昌藝專在唐義精和唐一禾兄弟率領下,千辛萬苦沿長江而上輾轉數千裏由武昌搬到宜昌、宜都,再搬至江津,終於在德感壩這個地方較為穩定地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