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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十幾天,唐義精帶著全校師生,在倒塌的大樓的廢墟上,翻扒著,尋找著,以圖救出那些沒有損壞的東西。烈日當空,師生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滿身塵灰,烏頭黑臉。
他們把搶救出來的東西存放在兩間沒有倒塌的教室裏。
十幾天來,唐義精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學校。白天他要指揮學校被炸後的善後處理工作,安排師生們的生活,與大家一起在廢墟上翻找東西。晚上便在教室的地板上隨便攤個席子睡覺,像是害怕那些幸存物會再度遭到什麼不測,他要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它們才安心。
最後把搶救出來的東西一清點:有七八架鋼琴,數百件石膏像,若幹圖書和教具,一些藏品,最多的要算那些斷胳臂缺腿的桌椅板凳……這些,成為學校的全部家當了。
為了搶救這些東西,師生們已經精疲力盡,但卻圍著這兩間教室不願離去。唐校長久久地呆在裏麵,一一撫摸著每件幸存下來的東西,這裏整整,那裏擦擦,像母親撫慰著受了驚嚇的孩子。
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們可愛的學校被毀了——以前那些雄偉漂亮的樓房,那些藤蘿垂掛的庭園,那些如茵的草坪,那些校園小徑邊長春花和繡球花的芳香,已經蕩然無存,隻有在回憶中才能再現。而回憶中的景象與眼前破敗的場麵相比,又是叫人多麼痛心呀!
他們最能理解校長此刻的心情了,校長的心情是最沉痛的——為了這個學校,校長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花費了他的所有的精力,學校是他的全部追求,學校就是他的生命。然而,十幾年的苦心經營、十幾年的心血和成果,就這樣毀於一旦!
校長怎能不萬分沉痛呢?
校長終於從教室裏走出來了。大家看見,他滿身灰土,一臉的憔悴,眼睛布滿了血絲,眉毛和頭上稀疏的頭發都因沾著灰塵而變成了灰白色,看上去他像是老了十歲。他麵對著大家,步履滯重地一步步走來,神色少有的冷峻和嚴肅。
人們沉重的心情又添了份緊張和擔心:校長麵臨的打擊太大了,看來這回校長是被打垮了。還有人在心裏估摸:可能校長要宣布學校解散了,大家要散夥了……
校長在大家麵前站定了,他用眼睛巡視著大家,嘴唇緊閉著,久久沒有說話。大家的視線也都集中在他的臉上,思忖著,猜度著:此刻,校長能說些什麼呢?
大家屏住氣,提著心,一時出現少有的安靜。
校長終於開口說話了——他揮起一隻手,手握成拳,往上用力一舉,喊著說:
“可毀的是物質,不可毀的是精神!”
他喊出的聲音十分大,十分粗壯,是拚了渾身力氣喊出來的。
大家聽了,一驚:啊,校長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校長平日裏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非常溫和,即使嚴厲起來,也是小聲的、溫和地責備,充滿嗬護的意蘊。今天這樣說話,真是少有。甚至有的人覺得這不像是校長的聲音,心裏感到有些害怕。
“所以,武昌藝專是炸不爛的,我們的學校還要辦下去,辦到底!我決不會讓同學們失學!”唐校長繼續喊著。
大家聽了唐校長的話,心頭一振,渾身的血沸騰起來,一股氣往胸口、往腦門衝上去,胸腔鼓漲鼓漲的。
大家還想聽唐校長繼續說下去,但他似乎已把話說完了,隻是又說了句:“所以,所以,大家把校歌唱起來!”並招呼旁邊的唐一禾:“你來指揮大家唱!”
唐一禾往前麵一站,轉身麵向大家,揮起了手。
歌聲立即響了起來:
秦川曆曆漢陽樹,
芳草萋萋鸚鵡洲。
大江流日夜,
大別龍蛇走。
危樓百尺名黃鶴,
矗立江岸障中流。
大家一開始聲音很輕,一經唱出,便覺得與以往唱校歌的感受不同,覺得今天唱來特別地親切,唱起來也特別地投入。
河山好,風景幽,
自古有才稱三楚,
吾校慘淡經營立。
唱著唱著,人們的眼裏湧出了淚水,歌聲越來越顯出悲壯,因為此時此刻,人們似乎對校歌的意蘊有了更真切的體驗——我們多災多難的學校呀,我們永遠不垮的學校呀!
發揚文化綿悠久,
樂舞八方紛繪千秋。
願吾儕努力潛修,
複興我偉大民族。
歌聲終於唱到了雄壯處,大家的情緒隨著歌聲高漲,歌聲也在激昂的情緒中變得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