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3)

他給大哥畫的頭像素描,使用一種“擦”的方法,快速表現出微妙的調子,給人以堅實而輕鬆之感。大哥看後又是滿意地點頭。

唐一禾還特意專程拜訪了蔣蘭圃先生,並為他畫了像。他畫出的蔣蘭圃先生那銀須飄拂的形象,表現出了蔣蘭圃先生那超然物外的性格特征。

忙過一陣之後,家裏終於較平靜了,大哥問起他今後的打算。他說:“我還是回學校上課吧。我去巴黎學習,就是為了求得繪畫上的提高,再把技藝傳授給學生的。”

大哥說:“現在是學期中,課都排下去了,上課的事,下學期再說吧。”

唐一禾聽了,想了想說:“如果是這樣,我到民間去。”

“到民間去?”

“是的,到民間去!”唐一禾激動起來,說:“大哥,我出國幾年,現在回來了,看到祖國沒有什麼變化,大眾的生活仍然這樣困苦,心情就感到沉重。我在想,我能為祖國做些什麼呢?我沒有其他能力,手中隻有畫筆。我要用手中的畫筆,去反映民眾的生活和情感。我也想到民眾中,尋找一些我所需要的東西。”

大哥聽了,讚許地點著頭,他覺得五弟真的成熟了,有了自己的藝術觀,懂得用畫筆去擔負民族的命運。

唐一禾一頭紮進了民眾之中,他每天早出晚歸,到工廠、鄉村、街頭去。他的身影,經常出現在勞動的場景中,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碼頭,觀察碼頭工人的勞動,畫了大量的描繪碼頭工人形象的速寫。他還做了一些反映碼頭工人的油畫,比如一幅一百號橫幅油畫,表現的就是武漢關碼頭工人背負棉花包的勞動情景:遠景是簡練的筆法畫出的武漢關以及碼頭斜坡,加強了淒涼的感覺;前景充滿一排由下而上的,由小而大的作匍匐狀的工人,包大人小,形成對比,表現了重壓和痛苦。

有一天,他又準備出門去寫生,大哥說:“等等,有一個老師,想與你探討繪畫方麵的一些問題,我讓她與你一起去寫生。”

不一會,等的人來了,是一位姑娘。

大哥介紹說:“這位是熊明謙小姐,是你出國後來校的,畢業後留校任教。”

熊明謙大方地與他打招呼。他也熱情地與她打招呼。

熊明謙在武昌藝專讀完專科,又轉為本科,畢業後留校,現在是一位教師了。

他們結伴去寫生。

走在路上,熊明謙心裏有些激動。她的心中,早就對這位出國留學且有名氣的他有著一種神秘感,這會兒見到的他,是那樣樸素、熱情,平易近人,絲毫沒有什麼架子。他的步子邁得很大,她緊跟慢跟,總感到吃力,有時就落在了後麵,當他意識到自己走得快了,就停下,歉意地一笑,等她跟上了才又動步。她試探著問他在外國學習和生活的一些情況,他一一回答,但語氣很平淡,沒有渲染的成分,就像說起一些平常的日子、平常的生活。這讓她有些許的失望,因為她聽說他在法國時吃了很多苦,且有很大的成就的,在她的想象中,他一定經曆了很多不平常的事情,度過了很多不平常的日子,他怎麼卻這樣輕描淡寫地一說而過呢?她感到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但越發覺到他的樸實無華。

他也問她的一些情況,問她怎麼喜歡上繪畫的,問她家裏的情況,家裏人對她學畫的態度。她覺到他的問話透著一種真誠的關切,於是有了談話的願望。她告訴他父親如何支持她繪畫,並講起她的一位伯父對她繪畫的迥異態度:她將自己在學校畫的人體素描帶回家中,父親很開明,還把它們拿給別人看,她的伯父看了,卻發了脾氣:“一個姑娘家,怎麼畫這樣的東西!”生氣地一把把畫奪過去,撕了個粉碎……他聽了,哈哈大笑:“看來,你有一個開明的父親,也有一個封建的伯父喲!”

“今天去哪裏寫生?”她側過臉,問他。

“到碼頭去吧!”他答。

“好像你特別喜歡畫碼頭工人?”

“是的。”

“為什麼?”

“我一開始也不清楚為什麼,後來,才有了一些感悟。”他停了下來,轉身對著她,說,“我當初決定到民間去,就是想尋找一種東西,但尋找什麼,心裏卻是朦朧的。”他邊說,又轉身向前,目光透向遠方,“後來,我去了幾次碼頭,很快被碼頭工人的勞動場景吸引住了,並受到震撼。碼頭工人是生活在我們這個社會中的底層人物,他們的勞動非常艱辛,他們的生活非常困苦,他們是苦難的象征。但他們在勞動中又最能體現力量,體現堅忍不屈的精神。他們不論是粗壯還是瘦臒,他們的肩膀、他們的腰板、他們的雙腿都透著力量。這力量是在生活的重負中磨礪出來的,有了這種力量,他們才能承受生活的重負。他們的臉上有哀傷、憂愁和迷茫,但他們不怕重負,再大的壓力,哪怕壓彎了腰,他們也要挺住,往前走……於是我想到,這就是我要尋找的東西,這就是我們這個苦難的民族生存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