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黃鋼兩人依約前去,他們與唐校長走進“文藝俱樂部”,立即感到不能適應室內暖氣所散發的高溫。唐校長被安排在前麵靠近小表演場地的佳賓席位就坐,他們找了最後一排位置坐著。環顧沙龍,真可謂“名流如林”,且一個個西裝革履。再看看他們的唐校長,卻穿著一身完全不合此時此地風習的棉布大棉袍!
晚會開始後,他倆並無心觀賞節目。將目光探向唐校長,隻見他也是僵坐著,臉無表情。很快,他們看見校長的額上、臉上盡是亮晶晶的東西在流淌——室內高溫和那件不合時宜的大棉袍,已使他燥熱難熬、大汗淋漓。他不停地拿手帕揩汗,但那滿頭大汗揩去又很快地冒出來……他倆在後麵望著,為他感到難受。晚會進行了一會兒,當長頭發的馬思聰演奏過提琴獨奏曲之後,他們看見唐校長站了起來,轉身朝外麵走去,王平陵和華林趕上去,大概是在“熱情挽留”,但唐校長逃似地脫身而去,徑直奔出門外。
黃鋼他倆明白了,校長不習慣在這個文藝沙龍聯誼會的場麵和氣氛,“不合時宜”地中途退場,拂袖而去了!於是,他兩人也馬上起身,追上他們的校長……
外麵下著鵝毛大雪,雪花紛飛的南京是很冷的,但唐校長卻還在用手帕擦著汗,並長長地舒口氣,說:“外麵涼快多了!”
分別時,他倆感到唐校長握著他們的手掌溫暖如春。他喊著他們的名字,不住地叮嚀:“保重呀,保重!你們遠在南京,遠離家鄉,一定要保重,保重!”
他們目送著校長那棉布長袍的背影,在暗淡的燈光下,穿過這片南京城內達官貴人的居住區,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他們的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悵然……
20
關於唐義精艱難辦學的事,我們還可以說上很多,但這裏要說他的另一個高明之舉,或者叫一個具有遠見卓識的決策。因了他的這個決策,中國現代藝術史才會有那亮麗的一筆,一位藝術大家才得以造就,眾多渴望進入藝術殿堂的青年學子才能得到藝術靈光的澤潤。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也是唐義精對中國現代藝術的又一個卓越的貢獻!
唐義精除了為維持學校而殫精竭慮,他所花心血最大的一個方麵,就是竭盡全力培養五弟唐一禾。
唐一禾回到武昌藝專繼續讀書,於1928年畢業,為了協助哥哥,他留在學校從事教學。
唐義精知道,五弟在學業上認真、刻苦,而且,與繪畫有一種天分,自小就對繪畫藝術癡迷,進入專業學習後,更有一份執著追求的精神,學業完成得很好。從事教學工作後,除了講課、指導學生,教學之餘一有空,他便拿起畫筆,珍分惜秒地寫生、作畫,以求精進。但當大哥的他,作為一個藝術教育家,心裏清楚五弟還需要什麼,或者說缺少什麼。
於是,他下定了一個決心,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那是1929年冬天的一個晴朗的星期天,唐一禾在校園的草坪上支起畫架,正在作畫,畫的是校園的風景。這一時期來,唐一禾主要傾心於風景畫,大自然豐富迷人的色澤,對於一個畫家來說,是多麼具有吸引力呀,況且,那也是對一個畫家的考驗。他覺得,一個油畫家,對色彩的感覺是最重要的,而大自然的色彩是最豐富又是極微妙的,通過對大自然的觀察和描摹,便是獲取色彩體驗的最好方式。所以他這一時期的畫作風景多於人物,他畫自己的家鄉武漢:保安門、新橋、蛇山,以及平凡的村景,街道……他善於用寬大而流暢的筆觸,非常洗練地概括出對象的明暗和色彩的對比效果,無繁瑣之感,顯然與那些以細節取勝的油畫不同。他也曾到西湖寫生,他畫的一幅舊式木牌坊,看去顯得十分高朗,背景的天空和湖山分外遼闊。在他的筆下,祖國的河山是那樣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