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唐家一家人一個個緊張不安。天黑上燈了,外出的義貞卻還沒有回來。母親疑慮重重,憂心忡忡,想想一個女孩兒,又是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候,一個人,一大早出去,天都墨墨黑了,還沒有著家,能不急嗎?時間在焦慮中過去,夜變得深了,人卻還沒有歸來。母親唉聲歎氣,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了。全家人都沒有人去休息,圍著母親著急,一個個豎著耳朵諦聽著四周的動靜。義精一邊給母親扇著風,一邊安慰著母親。但他自己心裏也是焦急得很,生怕妹妹會出什麼事情,心中也是一驚一驚的,緊張得汗水一陣陣湧出來,全身都濕乎乎的。
終於聽到後門有敲門聲了,全家人呼地擁了過去,打開門,果然是義貞。母親長長地舒口氣,搓著心口窩,說:“貞兒呀,真讓媽擔心死了呀,怎麼這會兒才回呢!”
義貞說:“媽,這會回,倒更沒有人注意,你不用為我擔心。”
大家再看她,一雙鞋全都是泥,她是走原路返回的,又得穿越那一片泥地。
在一段時間裏,義貞天天如此早出晚歸,一家人就天天這樣在深夜守候著她,直到聽到她的敲門聲,大家提著的一顆心才能放下來。這樣的情形,一直到她離家遠行為止。
唐家的老宅已經不存在了,在老宅的位置上已建起了一幢居民樓,唐家作為拆遷戶,也在這幢樓中分得一套二居室的住房,在六樓。在我們尋訪八鋪街的那一天,我們在唐宅奎舅舅的帶領下,上到了這套房子裏。在朝後門的小陽台上,宅奎舅舅指點著告訴我當時老宅後門外的地形,但現在已經麵目全非——沒有了菜園子,也沒有潮濕的泥地,隻有一些房屋,似乎還有一條河堤,可能是人工開挖的。但我在陽台上站了很久,注視著遠方,在想象中再現當年外婆走過的路徑,在心中感歎著當年年輕的外婆那一份勇氣、那一種精神。
唐家人告訴我,1984年,外公來到了武漢,他也來看了唐家老宅的舊址。他沒有走大路,而是讓車子開到江邊的大堤上,然後下車步行,沿著外婆當年從後門進出的路,走到老宅的地方。
啊,外公是在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紀念外婆,緬懷外婆的無私無畏的戰鬥精神。
18
經過一段血腥、恐怖的日子,氣氛稍微緩和了些,唐家門外的暗探也終於不見了。隨著學校的開學,生活似乎又走入了正規。唐義貞也回到學校,忙學校的事務了,除此之外,當然還忙些別的什麼。但這在母親看來,畢竟是安穩多了,於是長長地鬆了口氣。老四唐義為也傳過信來,他在河南鞏縣經過朋友的幫忙,已經安頓下來,還找到了一份教書的工作,暫時就不回來了。老大唐義精考慮到局勢還不太平,也就捎話過去,囑咐他先在那邊呆著。後來唐義為果然就在那邊呆了幾年。
老五唐一禾並沒有回北京的學校,或許是回不去了——試想,在北洋軍閥的地盤裏,會容許一個半途離校參加革命軍的學生這會兒又回來安安穩穩地念書嗎?或許是他也不想回去了,他不願在那塊烏瘴之地呆下去了,那兒所謂藝術的殿堂卻有著太多的醜惡,這是他無法麵對的,正如他的老師聞一多先生所無法麵對一樣。鑒於此,唐義精經過一番考慮之後,對他說:“五弟,你還得完成你的學業,還是回到我們學校來吧!”
就這樣,唐一禾又重新回到武昌藝專念書了。
轉眼就入冬了。空氣中那凜凜的寒意越來越顯出它的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