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還是唐一禾進武昌藝專之前的事情。當武昌藝專創辦以後,唐義精毫不猶豫地讓他入了學,成為武昌藝專最早的八名學生之一。他學習很用功,畫技也大有長進。但他又漸生不滿。那時學校隻教國畫,畫人物用的是白描的手法,色彩也較為單調,難以表達人物臉部的細微之處。
他開始嚐試使用炭筆,借濃淡來表現明暗差別。這也是他從畫冊上自學來的,並且是憑著直覺來畫的。
當他給母親畫像時,母親正坐在灶膛前燒火。灶膛裏火焰熊熊,火舌吐出灶口,火光在母親的臉上、身上籠罩上一層紅豔的光暈。他在這一景象前怔住了:眼前是一幅多麼美妙的畫呀——火焰紅中帶黃,在灶膛裏奔突,在灶門上躍動;火光映照中母親從容專注的臉容閃爍著古銅般的色澤,並隨著火勢的強弱而變幻;空氣中有灰藍色的煙霧彌漫;背景中的柴草和牆壁或在明處或在暗處,若隱若現,呈現著特殊的質感……所有這一切,營造出一種簡樸、溫和、典雅的氛圍。
他久久注視著眼前這生活自然的傑作,他的眼睛感受到那斑斕色彩一波又一波的衝擊,心中產生一種震撼和衝動。他想,要是自己能把這畫麵描繪下來多好呀!但他沒有動筆,他焦灼地感到無從下筆——他知道,要表現這絢麗、奇異的畫麵,必須使用豐富的色彩。
他想要學油畫的願望越發強烈了!
“大哥,我想學油畫。”在1924年夏天的一個日子,19歲的唐一禾這樣對大哥唐義精說。
他說話的口氣很平靜。但唐義精卻聽出了那份焦灼、渴望和衝動,還有——堅定。
“你真想學?”
唐一禾也聽出了大哥口吻中的嚴肅。
他抿了抿嘴唇,點頭。
於是,在這個夏天,唐義精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送五弟唐一禾到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念書,學油畫。
15
七月流火。而1926年7月的武漢,迎來天時炎熱的同時也湧動著另一種熱浪。
唐義貞就要在女師畢業了。
唐義精發現,六妹的生活變得緊張和繁忙。
以前,每逢星期天,唐義貞總是要回家來的,回家與母親拉拉家常,幫嫂子們做做家務。但在一段時間來,她常不回來了。偶爾回來一下,也是拿點東西又匆匆走了。母親說:“貞兒呀,你是回來取火,點著了火把不走要燒手哩!”她心裏似乎也感到歉疚,臨走要擁著母親呆上一會,然後說聲:“媽,我真有事。”還是走了。
唐義精更是難以與她碰上麵。回家聽到母親抱怨:“這鬼女子,心野了,不著家了。”他安慰母親:“六妹總歸是在學校有事要做。”
終於有一天唐義精在家裏與六妹見著了麵。他發現六妹的神情與往常不同,眉宇間透著一種激動和興奮。
“大哥,聽說了嗎,國民革命軍打到湖南、攻下長沙了!”唐義貞開口就說,口氣中帶著欣喜。
“這可不是新消息,報上都登了。”唐義精心裏也很激動,外表卻顯著平靜。
“下一步呢?”她緊接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