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3 / 3)

唐義精聽著聽著,眼裏湧出了淚水。他禁不住又坐了起來,將一隻手放在惲代英的一隻肩膀上,激動地說:

“子毅君,世上的男人都能像你一樣尊重女性,看重情義,那天下的婦女就有福了。葆秀她有你這樣有情有義的好丈夫,在九泉之下亦可含笑呀!”

惲代英也伸出一隻手,用力按在唐義精的手背上。

兩人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後,惲代英說:“粹庵兄,瞧我,光顧自己說些傷心的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你的終生大事該定了吧。”

“就算快了吧。”唐義精說。

惲代英也猛地坐了起來,說:

“哦,好哇,原來瞞著人,早物色好了呀,是自由戀愛的吧?快說說,意中人是誰,你與她的浪漫故事是怎麼樣開始的。”

“我可沒有什麼浪漫故事。”唐義精說。

“別瞞我了……咦,對了,據我觀察,我們學校便有幾位女教師,就待你挺好,有的還有那份意思呢。怎麼卻不見你主動些,來個表示。人家女的,不好開口的。所以就有人說了:唐先生是書呆子,在這方麵不開竅,拋過來的繡球也不知道順手接。原來都是誤會,乃是因為名花早就有主了呀!”

“子毅君,你還是不知內理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那繡球我是不敢接呀。你看我這個家,母親帶著一大堆孩子,什麼事都是母親操持,她太辛苦了。而我想顧也顧不上。我就想,娶妻就要娶個賢惠、勤快、能相幫我母親操持家務的,所以,所以,不敢有其他浪漫的向往的。子毅君,怕是你要笑我太過守舊、太過傳統了。”

“不。”惲代英的神色變得莊重起來,“我怎麼能笑話你呢,你行的是對母親的孝道,盡得是對家庭、對弟妹們的責任,你是一個好兒子、好兄長。粹庵兄,我欽佩你!”

“你過獎了。我的婚事聽的是母親的安排。母親為我物色了她的一個外甥女,也就是我的表妹,從小就有來往的,相互都熟識,我見著覺得她通人情,懂事理,就把事定了。沒有什麼卿卿我我的。”

“難得你一片孝子之心呀。”

……

兩個朋友,推心置腹,夜很冷,話語卻滾燙滾燙。

第二天,惲代英回到學校裏,補記了頭天的日記:

“……改本到二點鍾,乃就粹庵鋪裏裹單氈而臥睡,仿佛聽艾迪演講時馬革裹屍(當時謔語)之景也。”

對了,正是這句“謔語”,使我對這個離去久遠的夜晚琢磨來琢磨去。我不知道那個叫艾迪的是什麼人,手頭也無資料查訊。但這無關緊要。關鍵的是他們二人——惲代英和唐義精“裹單氈而臥”,使惲代英聯想到了“馬革裹屍”這個細節。這個細節,特別是“馬革裹屍”這個成語,很自然地引起我對他們二人後來際遇的聯想。

他們二人,一個在12年後,在國民黨劊子手的槍口下英勇就義;一個在29年後,在激流險灘中不幸罹難。

人生能有幾個推心置腹的朋友呢?

人生又能有幾個這樣的夜晚呢?

何況,由於人生的變故,他們兩個朋友,很快就要分開了,各自去探索奮鬥的路,各自去實踐自己認定的理想人生,各自去經受生活的風風雨雨,以各自的方式為社會、為正義的事業奉獻生命!

啊,八鋪街的那一個冬夜!

啊,冬夜的“謔語”!

8

睡民好不容易終於在蘭陵街找著了那塊掛著“武昌美術專門學校”的牌子的門。

他走進門去,很快又退了出來,重新把那牌子上的字讀了一遍,“沒錯哇,沒錯哇。”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又走進門去,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還是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是個學校麼?”這是個小小的院落,他左看右看,隻看到四間房和一小塊地坪。這樣擠窄的地方,怎麼會是學校呢?

但他剛才又分明看清了門口牌子上的字。這裏麵的四間房子門上,也都分明掛著標牌,其中有兩間房門上標的是“教室”,有一間標的是“辦公室”,還有一間標的是“教職員宿舍”。

空間雖小,但布置倒是雅致。進門就看到兩邊板壁上,掛著精美的水彩畫。房前的走廊邊擺著幾件盆景和花什麼的;兩間教室的門之間的牆上辟有一塊牆報,有詩亦有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