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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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驕陽似火。惲代英走得大汗淋漓,汗水洇濕了身上的短褂。他沒有戴草帽,隻是將手中的幾本雜誌排成扇形遮在光頭上。他走得很快,風風火火的樣子。他走過一座橋,橋板在他的腳下咯吱咯吱有節奏地響著,橋下的流水將太陽光反射在他的臉上,使他那張流淌著汗水的臉變得撲朔迷離。過了橋,便是一條小街。他一邊在街上走著,一邊向行人問路。然後,他向左邊的一個街口拐了進去。

在街的一麵牆上,掛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八鋪街”。

小街兩邊是一些小店鋪,有賣日用百貨的,有賣油鹽醬醋的,有布匹店、果雜店、小吃店,也有文具店。他放慢了腳步,一邊走一邊留心店鋪裏的貨物。他在瀏覽中,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笑容——他在店鋪中沒有看到有賣日貨的,在愛國運動中提出的抵製日貨的口號很有成效哩!

惲代英是來八鋪街唐家鋪子的。這一天是1919年7月14日,他這天的日記中有這樣的記載:

“作《參加愛國者活動的諸君請聽》……後到粹庵家商討。”

在後來的日子裏,惲代英的日記中有多次寫到他到八鋪街唐家鋪子裏的事情。這一方麵說明惲代英與唐義精的關係密切,另一方麵也說明在愛國運動後,由於處境的某種原因,唐家鋪子成了惲代英他們活動的一個“據點”。

我所說的“處境的某種原因”,指的是五四愛國運動雖然取得了勝利,但卻有那麼一些人,有那麼一股勢力,對這場運動橫加責難。不僅如此,連惲代英他們所在的中華大學中學部,在運動期間,就受到過解散的威脅,運動之後,還屢屢受到刁難。直到這年年底,在12月12日這天的日記中,惲代英還寫道:“為學潮事,本校又大受動搖。”可見,惲代英他們以及學校的處境是艱難的。為了不使學校受牽連,他們的一些活動一般都盡量不在學校進行,因此,唐家鋪子便成了他們活動的“據點”之一。

7月的這天,惲代英召集了幾人到唐家鋪子裏,除商討他作的《參加愛國者活動的諸君請聽》的演講稿外,他還把帶來的雜誌《中學校旬刊》分發給大家,一起討論了中學教育的問題,著重討論的是三個專題:(1)中學校各種教學法的研究;(2)中學校狀況調查;(3)中學生問題。

當我想象這個炎熱的夏季的這個日子,一群懷著“教育救國”的火熱信念的青年,在八鋪街唐家那間悶熱的鋪子裏,圍坐著,搖著蒲扇,喝著夏枯草茶湯,認真、熱烈地討論著中學教育的問題,這個場景總是令我感動。我仿佛還能想象出他們那一張張嚴肅的、淌著汗水的臉容,那一雙雙因思考顯得分外專注的眼睛,還有他們手中揮動著的蒲扇,那些蒲扇像一張張巨大的白色的蝴蝶的翅膀,在他們中間以奇特的方式飛舞著……

我在1997年4月的一個下雨的日子來到八鋪街,絲毫感受不到“火爐”的炎熱。但當我站在唐家鋪子的舊址前,想象那幅具有熱度和動感的畫麵,忽然對武漢的夏天的酷熱有了一種新的理解,並引發我產生對地理與人文、環境與性格的關係等諸如此類問題的思索。

或許,正因為有“大火爐”的熔鑄,才會有熱熱烈烈的血性,才會有轟轟烈烈的大武漢的曆史……

這樣想過之後,我竟然對武漢的夏天的炎熱有了一份向往。

秋風終於變涼了,人們也就可以長長地舒口氣了。樹葉很快也就黃了,落了。日子似乎過得快了,轉眼便是冬的來臨。天空經常冷暗著,矮了下來。城市也就灰頭灰腦地少了許多亮色。大江的水淺了,清了,性情也冷靜了許多。

惟有稱之為風的東西卻變得異常活躍起來,在高天中號叫,在江麵上掃蕩,在樹梢上呼嘯,在大街小巷裏竄,往人們的衣領裏鑽,自作多情地用帶芒刺的唇吻人們的臉額,又心情狂躁地猛烈拍打人家的窗欞……

風在八鋪街暢通無阻地遊蕩。夜深了,燈火早早地一盞一盞熄去,小街一片漆黑。唯有唐家鋪子的一個窗子裏還有燈光。風一次次向裏窺探,想破窗而入,但都沒有得逞,於是千方百計尋找縫隙把寒氣灌輸進去。聽到裏麵燈下的人凍得不停地跺腳,風便躲在窗外吃吃地笑。

“子毅君,不早了,該睡了。”

這是裏麵在一張床上斜躺著看書的人說的話。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這是坐在桌前寫什麼東西的人說的話。也是這個人,在寒氣中不停地跺腳。

躺在床上看書的就是唐義精,而坐在桌前寫什麼東西的人則是惲代英。

他們和其他幾個人是在吃過晚飯後相約來到唐家鋪子開會的,商討為使學校不受動搖的對策。會開完後,惲代英留了下來,他還帶了學生的作業要改。惲代英教的是英文和修身課,第二天還得上課呢,作業必須改出來,所以就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