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城南長途汽車站坐上車,留戀地望望蒼涼的南城樓、南城牆,告別了讓自己滴淚啼血、牽腸掛肚的這方故土。
長途客車的喇叭長嘶著向南駛去,車輪卷起塵土,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彌漫的煙霧中。車上了西川公路後就又加快了速度,呼嘯著向南山大峪口飛奔,離開這座喧囂的千年古都。
這天上午,山芸把三個表弟的破衣服縫補完,給下鄉在寶千縣的妹妹寫了封信,讓二表弟到廠郵電所寄了。她在信中告訴妹妹,自己被分配到秦巴山區工作,因報到時間臨近,已經沒有時間再見麵了,等到了工作單位再聯係,讓妹妹多保重,也許生了孩子後還能回來看看。
中午,姨用網兜提了個鋁飯盒回來,對山芸說:“我給你準備了一套接生用品,剪子、止血鉗、繃帶、消毒的,都有了,萬一在路上早產了,來不及到醫院,就自己處理。聽你媽媽說,生山芋時她住在天馬農村,找不到接生婆,就是她自己把你妹妹接出來的。”
姨又從床頭的衣箱裏,拿出個舊布包袱遞給山芸,親切地說道:“我把圓圓小時候的衣服拆了,請隔壁李大娘改了幾件月孩兒衣裳,現在你姥姥做不成了。”
山芸接過布包,看似平靜地轉身走進裏屋,把姨準備的東西和自己的小包放在一起,站在那裏強力抑製著自己內心感情的湧動,“自母親去世後,自己和妹妹來到姨家,無論日子多麼艱難,姨一直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對待自己和妹妹。如今,自己完成了學業,卻要遠走高飛了,姨還要繼續支撐這個家。”
山芸從裏屋出來,姨正給姥姥一遍遍地簡述著她要出外工作的事,最後問道:“你聽懂了沒有?”姥姥的眼角膜已經渾濁,她無神地瞪著山芸,似乎想說什麼,又沒有發出聲音,隻是癡呆呆地點點頭。山芸坐在姥姥身邊,拉起她僵硬的手,看著她滿布棕色斑塊的手背和前臂,放大了嗓門緩緩地說,“姥姥,我要出遠門了,不能常回來看你了,你要多保重身體!”剛說了兩句,眼圈就紅了,哽咽著說不下去。
姥姥仍然癡呆呆地點頭:“好!看你,看你!”
山芸不知道她是否聽懂,看著她情緒沒有變化,自己也就平靜下來。
下午,山芸告別姥姥,和姨一同離開家,在職工醫院門口分手。她帶著姨給自己準備好的鋁盒和包裹,回到古城婆家。
又是一個黎明時分,大槐樹下的茅草屋裏有了亮光。柳枝已經為兒媳準備好了早餐和上路的幹糧。伊鵑幫助嫂子把鋼精鍋、飯盒和新痰盂等物件放在網兜裏係好。山芸看著熟睡的小兄弟和兩鬢白發的婆婆,先是一陣心酸,“自己和伊波都是結了婚的人,家裏都成了這樣子,自己還不能掙錢,不能頂用,今後該咋活人呀!”她難受了一陣,接著又為自己即將自食其力而感到欣快,心想,“今後,無論走到哪裏,都能和孫雅、車飛輪他們那些人拿一樣多工資,再不受他們的歧視,也再不為錢發愁了。”
她走到屋外,望著黑糊糊的城牆和天上的星鬥,心頭又湧上一層愁雲。自進了這個家門後,一直高看自己的公公,會不會已經和他摯愛的城牆方磚共眠了,或許他已經變成了天上的哪顆閃亮的星星,在黑暗中給他的孩子們指路。她看著,想著,不由自主地哭出聲來。
“山芸,趕快進屋把湯喝完,讓伊鵑送你到西關機場!”婆婆在屋裏喊她。
山芸遙望著天宇,東方已經有了霞光,她自言自語道:“天就要亮了。”
(2007.7.初稿,2008.8.修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