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擁有了一件自己喜歡的軍大衣。我每天穿著,阿茹就問我:你怎麼成天穿著鐵山的軍大衣?我說已經不是鐵山的了,我們換了,現在這是我的軍大衣。
阿茹說真是你的了,那以後也可以借給我穿?
我說是我的了,你沒看鐵山穿的羊皮襖嗎,是我給他的,我們已經換了。你隨便,想穿就穿吧。我想說張福洲對你那麼好,也沒給你一件軍大衣,我的軍大衣可以隨時給你,讓你懂得看誰真正對你好。
阿茹很高興,你們真是好兄弟,那就讓我試試吧。
阿茹穿上就急切地問我:威風嗎?漂亮嗎?
我說不威風,也不漂亮。
我是故意刺激阿茹的。她那麼喜歡軍大衣,是不是愛屋及烏,因為張福洲是穿軍大衣的,她就喜歡了。我甚至想殘酷地說出來了:你喜歡穿讓張福洲給你寄一件嗎。我沒敢說出口,我知道這話說出來很嚴重,會很傷害她。
阿茹很沮喪,你這個人小心眼不想借我穿,就糟踐我,難道我穿軍大衣就真的很醜、很傻嗎?
我說不是,我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就是比威風還威風,比漂亮還漂亮。
阿茹又高興了,那你說我像電影裏的誰?
我們離電影院近,最近常看電影。
我說像23號。23號是電影《鐵道衛士》裏一個美麗的女角色。
阿茹又情緒低落:說我像女特務?
我接著改口:最像的是真由美。是日本電影《追捕》裏一個迷人的角色。
她高興了,我自己就知道我像真由美。
其實,阿茹不知道,《鐵道衛士》我已經看了三遍,我最喜歡的是23號。雖然是女特務,但她比真由美還優美,真由美的臉比她大。
穿上這件軍大衣,讓我感到最威風的是送阿茹回家。其實阿茹的家離我的宿舍很近,在一個院子裏,還沒有十米,就是斜對門。那天晚上練完功,外麵風雪飄搖,刺骨寒風冷得家家都不敢開門。我敞開軍大衣,把阿茹包了進來,裹著她,我們出了練功房,就往她家衝。這十多米路,我覺得就像走了一年。阿茹滾熱的身體緊緊地靠著我,我根本就沒感覺到冷,我在阿茹的身上聞到了一股鮮奶的甜味,這種奶味是我第一次聞到的,和牛奶不一樣的味道,這件事我打心眼裏感謝軍大衣,感謝鐵山。
後來我的軍大衣裏像記憶一樣,永遠聞到的是阿茹那股鮮奶般的香甜味道。
進了阿茹的家。她爸、媽不在家。阿茹說去給拉西叔叔送禮了,他們家的房子太小,要求換一間大房子。
阿茹說,我送給你一個東西吧,看你這麼喜歡軍大衣,就一定會喜歡這個東西。
阿茹拿出了那枚紅五星,她說是軍馬場的那個指導員送的。
我沒有接,就虛偽地問她:是在軍馬場演出的時候,他給你的?
阿茹說:不是,他在信封裏寄來的。
我就更虛偽了,甚至覺得自己都有點無恥了:他給你寫信了。
寫了。
你也給他回信了?
回了。
我還想問:他寫了幾封,你回了幾封?你們是在寫情書吧。
我心裏猶豫,沒有問出口。其實我更想問的是那篇文章看了沒有?
阿茹拿著紅五星問我:送給你東西還這麼多嘴,這五星你到底要不要?
我說:要。
我還是問了:那篇文章看了沒有?
阿茹覺得奇怪:什麼文章?
報紙上的文章。
我從來不讀報紙。
就是包紅五星的那半張報紙上的文章。
那報紙上有什麼文章?
我不想再往下說了,就問她:報紙呢?
早生火點爐子了。
然後她奇怪地問我:你怎麼知道包紅五星的是報紙?
我一下子發現自己露餡了,但我在智力上已經習慣性地高阿茹一籌了,雖然有些慌張,我還是急中生智地笑著說:我是在詐你。
阿茹也笑了,很佩服地對我說:活佛的兒子就是與凡人不同,你還真有靈性。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詐對了,包紅五星的真是半張報紙。
麵對阿茹玲瓏透剔的真摯、坦誠,我一點都不感到得意,內心羞愧難當。
風一夜都在吼叫。我徹夜無眠,很多從前的事,都在風吼中送進了我的耳朵裏,喚起了我的記憶。焦慮、鬱悶、迷茫、興奮、幻想和希望,表麵上呈現的英雄、堅強,內心裏的蒼白、脆弱、膽怯,渾渾沌沌,什麼都有。
後半夜,風轉向了,從鼻孔進入我的胸腔,又回旋從口腔飄出。我呼吸,外麵的風就吼動,進入了共同的律動和節拍。情不自禁我就唱了起來,外麵的風也跟著吼叫起來。我高聲唱,風就大聲吼,我低聲吟,風就小聲叫,我的氣息悠遠,風的吼叫聲就漫長。長調從我的口腔飄出,就像風從草原走過。我一下子就能與大自然共呼吸了,匪夷所思,簡直神奇極了。
第二天,阿茹告訴我,她回去睡不著,半夜裏聽到外麵的風吼就像唱長調一樣,感動得她在炕上身子像蛇一樣舞動,聽著長調,就想舞蹈,最後自己控製不住,就起身去了練功房,她第一次體驗到跳舞不累了。在風中飄動,就像在長調中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