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肯定是嫉妒、焦慮、心慌、惱怒。我雖然當時在老師傅麵前,表現得很平靜、很隨意,就說老師傅我給阿茹把信送去吧,但是實際上,我的心已發抖,嘴也發抖,手腳都發抖。我隻是強迫自己鎮靜。回到家裏,我看著這封信,幾乎靈魂都發抖了。信很厚,我用手捏,好像還有一個硬硬的東西。我不能馬上把信送給阿茹。寫了這麼厚的信,都寫了什麼?還送了東西,是什麼東西?開始送愛情信物了?在她看到信之前,我一定要先看到信的內容,也一定要知道那是什麼信物。根據形狀,我能確定那不是子彈,也不是刀。可我怎麼才能打開這封信呢?
我仔細端詳信封的封口,雖然很結實,但封得並不齊整,尤其是被粘住的部分,顯得高低不平,有幾個地方像有米粒一樣包在裏麵,鼓了起來。我就驚喜地斷定:這個當兵的還是粗心,他是用飯粒封的信封口。
我就用馬鬃刷子,蘸上水,輕輕地在信封口,一遍一遍地潤濕。雖然我很自信這個方法很聰明,也肯定能把信封打開,但我還是有些緊張,害怕一旦出現操作上的意外,弄壞了信封,就麻煩了。到時,老師傅告知阿茹我把她的信拿來了,我弄壞了又交不出,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過了一會兒,我的擔心成了多餘。信封口被潤濕之後,竟然自己就張開了。我果然看到了兩顆沒太碾碎的大米飯粒。
我把信封打開了,有點失望,其實裏麵的信隻有一張信紙,內容才寫了半頁。雖然還沒仔細看,我的情緒已經有點穩定了。我現在想急於看到那個硬東西是什麼信物?打開半張《解放軍報》包著的紙包,裏麵是一枚紅五星。
那半張包著紅五星的《解放軍報》吸引住了我。那半張報紙上,是一整篇文章。題目是:駿馬奔馳保北疆。文章還配著很大的一幅照片,一隊解放軍戴著皮帽子,穿著軍大衣,騎在馬上在冰天雪地裏巡邏。領頭的就是張福洲和白場長。除了在《花的原野》雜誌上看到介紹阿爸的文章,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認識的人照片登在報紙上,而這張報紙,還是每天宣傳的,當時最有名氣的兩報一刊中的《解放軍報》。我心中的妒意,馬上轉化成了敬意。我想沒準兒這個張福洲不是披著解放軍外衣的色狼,可能真的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解放軍,為祖國養軍馬,守北疆。
我沒時間讀完報紙上的那篇文章,放下報紙,把紅五星拿在手裏就愛不釋手。對紅五星的喜愛,我從小學二年級就已經開始了。那時雲龍他們家剛搬到我們牧村,他也剛剛從三年留級到我們班。本來這個剛來的留級生,進入我們班級,大家對他沒有好感。可是第一節課剛下,他就在課間拿出來了一枚紅五星。當五星傳到我手裏的時候,我不敢相信,看到的這枚紅五星竟然是真的。原來雲龍的哥哥是當兵的,很了不起,他們家是軍屬,後來聽說更了不起,他哥哥在珍寶島保衛戰中犧牲了,成了烈士,他們家也升格為革命烈屬。當時全班的男生都羨慕不已,留級生雲龍在班級馬上就有了威信。
我有一頂綠色的帽子,是阿爸托人從旗鎮給我捎回來的。帽子比我的腦袋大,戴在頭上,兩個耳朵都被蓋上了,就像電影《地雷戰》裏的日偽軍。當然這並沒有影響我對綠帽子的熱愛,我就想辦法,用寫完的舊作業本,折疊好塞進了帽子裏。這樣帽子被撐起來,戴上就緊了,也露出了兩個耳朵,可形狀卻有點像鋼盔,戴在頭上卻像電影《上甘嶺》裏朝鮮戰場的美軍了。為了威風,也為了區別美國鬼子和日偽軍,我常常用紅紙剪一個五星,貼在帽子上,向中國人民解放軍靠攏。為了這頂帽子,班級排練節目,老師總是要選我參加,而且我常常演的就是解放軍。
看到雲龍的真五星,我動心了。那天,上語文課時我一節課都沒聽好,老是心不在焉。放學時,由於雲龍有紅五星,大家就都前呼後擁地和他一起走。我拉住雲龍對他說:雲龍,把你的紅五星換給我吧。
同學們聽了都跟著起哄,覺得我太愛貪便宜、太奸了,連別人的什麼好東西都想要,人家雲龍這個真的紅五星,怎麼會換給你。
雲龍卻有些滿不在乎,很有興趣地問我:換可以,你給我什麼東西?
我一下子想不出給他什麼東西,有點怔住了。
又有同學跟著哄:要他的帽子,他有一頂綠軍帽。
他那帽子不是真軍帽,別換,不合算。
我承認:我的帽子不是真軍帽,但是綠色的,裏麵塞上紙,都有點像鋼盔。
雲龍很爽快:那好,走,去你們家看看,合適,就換。
大家都很興奮,一路擁著就到了我們家。拿出帽子,我又舍不得換了。一下子我想明白了,如果換了,有了真五星,那我就沒有綠帽子了。
我猶豫了,我說別換了。
大家跟著起哄:不換怎麼行?說好了換,就得換,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麵紅耳赤,把帽子緊緊地攥在手裏。我說:雲龍,我再給你別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