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茹(3)(3 / 3)

我不敢看台下綠幽幽的眼睛,又控製不住地要看一眼,又是第一次上台演出,顯得緊張,幾次都拉錯了調。開場第一個節目就是我的馬頭琴獨奏《萬馬奔騰》。由於我的手指跳得比心跳還厲害,那萬馬在我的弓玄間就是奔騰不起來。忽然就聽見一陣嘶鳴,馬蹄敲擊地麵由遠及近,向我鋪天蓋地奔來。我驚愕得都要停住手中的弓了。馬蹄聲和嘶鳴聲奔到舞台、掠過我的頭頂,就向台下黑壓壓的觀眾奔去。我一下子明白了,是拉西叔叔和兩外的兩個馬頭琴手,在後台配合給我聲援。我立刻來了精神,我的萬馬也奔騰起來向台下追去。一下子,我找到了舞台的感覺。接著為花達瑪的長調伴奏、給阿茹舞蹈伴奏、甚至配合四胡伴奏我都不發抖了。除了馬頭琴,我還特別喜歡四胡。四胡的四根弦,分內弦外弦很要技巧,是僅次於馬頭琴的樂器,也可以演奏出馬嘶、馬鳴、馬奔這些效果來,而且味道和馬頭琴不同。

我們這個歌舞團有一個習氣,到上麵演出叫彙演,就是彙報演出,很老實、很謙虛;一下到草地就牛B起來,我們叫巡演,就是巡回演出,有點像上級領導巡回視察的那個意思。所以演出的人在台上居高臨下,就很少有緊張的。我頭一次登台,還沒有染上這種習氣。台下黑壓壓的腦袋和狼一樣閃綠的眼睛,讓我緊張、敬畏。

我們演出的節目除了傳統的民歌、舞蹈、馬頭琴獨奏、合奏之外,還有新改編、創作的歌。這次有兩首,一是數來寶,是拉西叔叔根據當時草原上人人都在唱的《草原牧民學大寨》改編的,是我們四個人拉著四胡演唱的。

電井打在沙漠上,沙漠開出稻香來呀,胡兒嗨兒。

學習大寨趕大寨,草原牧民跟上來呀,胡兒嗨兒。

大寨道路毛主席開,大寨精神放光彩呀,胡兒嗨兒。

另一首就是王玨寫的,他現在開始寫歌了,名字叫《馬蹄草的思念》。歌詞有四句寫得很美,他和阿茹伴舞,舞蹈也是他編的,由花達瑪用蒙、漢雙語演唱,第一段是蒙語,第二段是漢語:

我騎馬走過一片沙漠,

留下深深的蹄窩,

蹄窩裏長出茸茸細草,

把思念向遠方訴說。

花達瑪唱完新歌,牧民覺得不過癮,呼喊她演唱蒙語民歌。花達瑪先唱了一首《八駿讚》。阿茹接著報幕了《睡吧,賽音呼罕》。牧民又呼喊不過癮,要悲傷一點的。花達瑪上台沒唱阿茹報幕的歌,唱起了《孤獨的白駝羔》,這一下把今晚的演出推向了高潮。阿茹在後台氣得直跺腳,王玨拉住阿茹說,讓阿媽自己想唱什麼就唱什麼吧,她知道大家想聽什麼歌。花達瑪唱完這首,幹脆不用阿茹報幕了,接著就清唱起了《勸奶歌》,全場被她唱得鴉雀無聲,唱完,每個人的臉上,都流淌起了滿意的淚水。據說,每次花達瑪回來演出都要達到這個效果。烏蘭敖道有一個人沒哭,花達瑪都不走。演出結束,整個烏蘭敖道的夜晚,會出現從來沒有過的平靜。第二天歌舞團走了,牧民們期待花達瑪再一次到來,就象期待下一個新年到來一樣。

拉西叔叔按照級別住在巴拉主任家裏。阿茹一家住在她姥姥家裏。我和其他演員住在公社的宿舍裏。公社的宿舍是圓圈型的大通炕,圓周有一百米,上麵睡滿能容下二百多人,腦袋挨在一起,黑壓壓的一排,都躺在那裏,能把陌生人嚇死。這種炕是模仿蒙古包建成的,但我懷疑這個大屋子是用羊圈改造的。因為這裏曾經住過農墾兵,後來這些漢地來的漢族人,就都離開,和當地的蒙古姑娘結婚生孩子,支起蒙古包過日子去了。這裏也就出生了一代漢族姓氏,蒙古名字聰明的雜種來。

我還是找借口溜了出來,去了一趟阿茹的姥姥家。巴拉主任送給花達瑪半隻羊、十斤白酒、一捆綠豆粉條和一斤打瓜子,我就主動來幫他們扛羊。阿茹的姥姥比我阿媽要老很多。姥姥的臉很黑,上麵堆滿了皺褶,和花達瑪長得一點也不像母女。姥姥的家裏很幹淨。她領著阿茹的另外兩個妹妹紅果和娜爾蘇,剛看完演出,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哼唱著,好像比我們演員還興奮。

阿茹對姥姥特別親熱。兩個妹妹也是很眷戀姥姥,對阿爸阿媽反而有些冷淡。花達瑪對她阿媽也不太親熱,對自己的女兒卻是親熱不夠的樣子。她摟著紅果,又拉著娜爾蘇,問著詞不達意的話,一會兒拉拉娜爾蘇的衣領,一會兒摸摸紅果的臉。你完全看不到了,舞台上那個神采飛揚的迷人的花達瑪,在家裏,你看到的就是一個心疼孩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