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見黃狗突然一下子撲倒了雅圖,就跑過來用棍子打黃狗:你瘋了嗎?怎麼不認識自己家的人了?
可是在阿媽還沒有打到黃狗的時候,更突然的事情發生了,小黑狗圖圖撲上來把黃狗撞倒了。所有在場的人都到很驚訝,更驚訝的是黃狗,圖圖在撞它的媽媽呀!
我知道在黃狗的眼裏,雅圖就是一個客人,永遠成為不了它的主人。好在雅圖在我們家裏住熟悉了,黃狗沒有下狠口咬她。可是在圖圖的眼裏,雅圖就是它的主人,為了它的主子,連親娘都不認了。
一場驚嚇,雅圖站起來抖落一下身上的土,就沒有事了。她沒有想到黃狗對我這麼忠誠,也不相信黃狗會咬她,所以就沒有太害怕。黃狗躲開了阿媽的棍子,還是很警惕地注視著雅圖。其實阿媽也不會真的打它,這一點黃狗自己也知道。我從坑裏上來,還是很親熱地把黃狗抱了起來。黃狗肚子裏沒有狗崽,分量還是很輕的。這是我給黃狗的最高獎賞,我知道它從小就喜歡我抱,可能它的孩子們都在看著它呢,它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從我的懷裏掙脫了。小狗們很羨慕地圍上了它,黃母狗還是顯示出了受寵若驚的得意神色來了。其實最得意的是圖圖,黃狗對它兒子護主撞娘並不怨恨,這可能就是狗類的規則,圖圖也不悔恨、歉疚。雅圖爬起來,感動得就抱起了圖圖,任圖圖在她的臉上舔。我看到幾次雅圖粉紅的舌頭,都和圖圖柔軟也是粉紅的舌頭舔到一起。
我有點嫉妒地喊雅圖,別親了,來幫我。我們把一根直徑二十五公分(我用格尺量的,很準確。),三米長的榆木杆子豎進了坑裏去。雅圖很賣力氣,也很有力氣。很快我們就把拴馬樁埋好,固定結實了。土裏埋了一米,地上露出兩米,拴馬樁埋得很牢固。榆木杆子上端被我燙了一個黑洞,可以穿進一條馬韁繩。還有兩個天然的榆木杈丫,這樣,這根栓馬樁拴上三匹馬都沒問題。
雅圖這隻小母牛,天生就是幹活的料。她對和我阿媽一起料理家務,養畜放牧,表現出了極大的情趣和天分。
雅圖對吃酸奶也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昨天放暑假,剛一到家,我們熱得滿身通紅,汗流浹背。阿媽就端出一盆當天的酸奶給我們喝。酸奶是解暑、清涼的好東西。隻要裝一肚子酸奶,出去放牧,多熱的天都不會出汗。我喝了一大碗,剩下的大半盆,雅圖一掃而光。她邊喝邊叫:好喝,比旗鎮裏的冰糕化成水還好喝。從那以後,她每天一盆,喝酸奶成了她的享受,看她喝酸奶也成了我阿媽的享受。
看到阿媽高興,我也高興。阿媽是一個沒有快樂,也沒有憂傷的女人。我們家裏除了馬、牛、羊、狗,就是我們娘倆。阿媽永遠是很勤勞地幹活,臉上總是那樣平靜。可是我知道阿媽不快樂,她的心裏很幽怨。
我不怪自己,不能讓阿媽快樂,我卻很聽話,很小心,不讓阿媽憂傷。我也知道沒有用,阿媽的快樂、憂傷與我沒有關係。
我每天的心裏很鬱悶、焦慮,也是沒有原因,就好像身上或者心裏有堵著的地方不通暢,要長出一口氣,才能感到順暢一些。放牧的時候,雅圖帶著狗快樂地追趕牛羊,我就一個人慵懶地躺在草地上胡思亂想。想那個我曾經去過的旗鎮,和在圖書館裏看到的那些雜誌裏講的故事,連那個流淌著臭水的小橋我都每天要想一遍,心裏默念著我給小橋起的名字:馬鞍橋。還有那個長相古怪的獨耳龍,和那個更古怪的神秘的吹水壺的人,我總覺得和這個可憐的人,有點熟悉或親近的感覺。尤其是想到阿爸心裏就有些恐懼和憂傷,他到底去了哪裏?我總是充滿希望地想,他隨時會突然就出現在我們的麵前,甚至覺得阿爸就在我的身邊。我也總是充滿希望地對我阿媽這樣講。
我幾次和雅圖講起旗鎮,竟然好多地方她都不知道。真是奇怪。我在牧場放牧,老師說整個牧場有方圓幾百裏,每一條河流,哪裏是沙漠,哪裏是高草,哪裏夏天會開滿馬蘭花,哪裏有樹,哪裏有墳墓,哪裏冬天的鳥群多,哪裏狼多,哪裏有狐狸出沒,我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而那旗鎮比牧場裏接羊羔的大羊圈大不了多少,她生長在那裏竟然不知道。她是不有點傻呀,我就是覺得雅圖有點傻。
埋完拴馬樁天空就忽然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來。雨過天晴,阿媽就說要帶我和雅圖去撿蘑菇。雅圖又興奮起來了,我們拿上筐和鏟子就和阿媽出發了。每次下過雨,我們去撿蘑菇,回來都會有一頓美味的好生活。
雨後的陽光照射在草原上很毒辣,馬圈的後麵成堆的馬糞,婆婆娑娑地生起無數傘狀的白蘑菇來,一堆堆,一簇簇。這些蘑菇很快就變顏色,由白色變成黃頂黑幹,收起傘狀便生起很多蛆蟲和螞蟻來。馬糞散發出濃烈的味道,這種味道我覺得不是臭味,也就是陳腐有點發黴的草味。我很喜歡聞,這個味道是我在旗鎮那段日子,對牧場最真實的回憶。
阿媽說馬糞蘑菇不能吃,不是有毒,也沒有大糞味道,但是它畢竟是從糞裏長出來的,從來沒有人吃過。她不讓我和雅圖去撿。看著蘑菇又變成了糞土,我還是覺得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