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旗鎮(7)(2 / 3)

我端著餡餅進屋,發現拉西叔叔在家,坐在炕上和一個穿綠軍裝的解放軍在吃餡餅喝酒。這個綠軍裝的解放軍是真的,還帶著紅色領章和帽徽。

拉西叔叔和解放軍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幹進去,放下酒杯,解放軍問:這個也是你的兒子?

拉西叔叔說:是我的侄兒,草地來的。他又指著跟在我後麵的雅圖說:這是我的大女兒。

解放軍讓我們上炕在桌子上和他們一起吃。拉西叔叔說:小孩子不能上桌。就讓我們把餡餅端出去到外屋吃。

拉西叔叔告訴我們:這是解放軍來咱們旗裏支左的薑股長,你們叫薑叔叔。

我和雅圖都看了薑叔叔一眼,就端著餡餅回到了外屋。薑叔叔也看了我們一眼,顯得和藹可親。薑叔叔的目光讓我感到很親切、很信賴。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不怕一個陌生人的目光。

格日樂嬸子還在烙,我和雅圖蹲在灶坑口,邊吃餡餅,邊往鍋底的灶坑裏扔牛糞塊。

過一會兒,薑叔叔滿臉通紅,有些搖晃地走了。走之前,我聽見他和拉西叔叔好像吵了架,聲音很大。薑叔叔說:有多大的罪,也不能打死人。毛主席最近下了最新指示。

我還想看一眼薑叔叔的目光,可是他卻沒看我。

薑叔叔走了之後,格日樂嬸子就把外屋所有的人都趕到裏屋去吃。我把那七張餡餅吃完已經吃飽了。格日樂嬸子讓我進屋吃的時候,我把正拿在手裏的很大的一塊牛糞,用力地扔進了熊熊燃燒的灶塘裏,就像把一張大餡餅扔進了口腔裏。

進了屋,看見拉西叔叔好像不太高興。但是我很高興,吃飽了餡餅心情很好,又對拉西叔叔敢跟解放軍吵架非常佩服。就一張笑臉很恭維地看著拉西叔叔。他卻不買我的帳,好像餘怒沒消,就衝我發起了火:哎,我說你這個小子,讓你回家你不回,怎麼還跑到歌舞團去住了。趕快回去,那裏不允許你住。現在形勢很亂,旗裏連續出大事,我們都壓不住了。你沒看解放軍都來了嗎?

我很掃興地離開拉西叔叔家,鼓著隆起的肚子回歌舞團。肚子裏不全是餡餅,還有很多怒氣。怒氣難消,我就一路打起了飽嗝。路過電影院門口,上午批鬥會結束之後,電影院裏很髒亂,很空曠,一個人都沒有。我就走了進去。這裏的呼喊、哭泣、憤怒、激動都被那些人帶走了,現在悄無聲息,隻留下了空寂、安謐和神秘。

我就一個人神不守舍地站在那裏,呆看著眼前的景象,透過門和窗戶玻璃射進的陽光,把電影院裏的桌椅板凳和其他雜物,都斜斜地拉出了一個很大的影子。突然光影抖動縮小了一下,另一扇門也打開了,進來了幾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家夥,鬼鬼祟祟地像老鼠一樣在桌椅間穿來穿去,很熟練,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一會兒他們就過來圍上了我。

一個很胖的家夥,滾圓的臉上還有一個酒窩,他裝出很專橫霸道的樣子,過來就抓住我的領子,瞪圓了一雙大眼凶狠地說:撿到什麼了,快拿出來。

我說什麼也沒撿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柔弱,好像還很膽怯。

另兩個家夥過來就搜我的身,看我鼓起的肚子,就先往我的肚子上摸。一個留分頭的瘦子很仔細,眯著一雙小眼,把我由於緊張握緊的拳頭,都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開了。

這小子啥也沒撿到,身上、手裏都是空的。小眼給大眼報告說。

大眼說:草地人你知道嗎?這裏是我們的地盤,往後不要進來撿東西了,丟在電影院裏的東西,都是屬於我們的。

我說我不是來撿東西的,我也不知道這裏有東西撿。我是來看熱鬧的。

小眼說,這小子還撒謊,這裏一個人都沒有,你看啥熱鬧?幹脆咱們自己熱鬧一下吧。

小眼和大眼遞了一下眼神,大眼揪住我的肩膀一絆就把我摔了一個趔趄,我沒有倒,想很機靈地再站起來,接著小眼伸出腳來把我絆倒在地上了。

我額頭磕在了地上,用手摸了一下,沒有出血,磕破皮的部位流出了油。我從小就有經驗,在牧場騎馬也常常挨摔,這流油比出血還痛。我趴在地上,用另一隻手抓住了一隻固定在地上的椅子腿,怕他們過來把我拉起來再摔。這旗鎮的孩子,和我們草地的野孩子就是不一樣,他們沒有過來,隻是狂笑著問我:這回熱鬧吧?

我放鬆了警惕,就沒用他們動手,自己爬了起來。見我剛爬起來,大眼粗壯的腿又向我掃來。可是我卻發現他向後麵的光影中退去。我站穩了才看清凳子上站著一個家夥,個子不高,光頭,一隻耳朵,顯得很凶悍,他也是個十三、四歲的樣子,他的手抓住了大眼的肩膀。

三個欺負一個,算本事嗎?

三個人都不吭聲了。

他媽的,有本事三個人來跟我幹,不要欺負草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