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旗鎮(7)(1 / 3)

牛肉餡餅一張一張地從鍋裏拿出來,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一起。這是阿媽烙牛肉餡餅的習慣。飯館裏的餡餅皮厚餡小,格日樂嬸子的餡餅比他們這裏的皮薄餡大,最好的是阿媽烙的餡餅。阿媽的餡餅皮是透明的,可以看得很清楚裏麵紅嫩的肉餡,遠遠的就能聞見香味,看見就想吃。餡餅的個頭也要比這裏的大。阿媽每次都說做牛肉餡餅可是有說道的,先是要和好餡,選牛肉要筋頭少的,最好是肥點的,剁餡時邊剁邊加水,和餡時多加蔥、薑、蒜,薑要多放,去膻,蔥要多放,出味兒,大蒜要生吃才開胃,而且是牙搗蒜。關於牙搗蒜還有一個真實的故事。日本人和蘇聯紅軍在旗鎮上打仗。查幹廟的夥夫巴根在買米回來的路上,被一顆子彈打斷了腿。關於這顆子彈是蘇聯人打的,還是日本人打的,已經是曆史懸案。但是日本人救了他,還幫他取出了子彈,雖然,他從此就是一個瘸子。巴根為了感謝日本人,經過請示活佛,說什麼也要給他們做一頓牛肉餡餅。餡餅烙好了,日本人說要吃牙搗蒜。巴根找來一辮子蒜,十幾棵大蒜頭。平時吃蒜都是用蒜缸搗,生鐵的或石頭的。這日本人要求古怪,但是欠人家人情,他憂鬱一下就放在了嘴裏,一瓣一瓣嚼成蒜泥。待日本人來吃餡餅的時候,發現巴根的嘴高高鼓起,腫得已經張不開了。其實,日本人說的牙搗蒜,是不用蒜缸搗,把蒜瓣放在嘴裏自己咬。待日本人了解巴根的牙搗蒜真相之後,據說,感動得把那一碗蒜泥都米西了。話說回來,做餡餅最有學問的是和麵,麵不能和幹,幹了皮就厚,趕不勻,也不能太稀,稀了包不上。麵沾在手上,從手指上慢慢往下流淌正好。

嗬,阿媽,我真想你,真想你烙的餡餅。

我感覺我的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在夢裏我看見雅圖來了,她用兩隻餡餅一樣肥胖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用力睜開眼睛,原來不是夢,雅圖真的站在了我的麵前。卻沒有餡餅,餡餅的味道還是很香。

她驚叫著,甩開兩隻手,真髒,你流口水了。

我忙用手搽一下嘴,我說是眼淚。

她很驚訝,阿蒙哥哥,你哭了嗎?

我說沒哭,是冷風吹的。

她說今天沒有冷風,你就是哭了,是想吃餡餅饞哭的吧?

我說是沙粒進了眼睛,我不會哭。

她說你這條饞狗,我聽見了你嘴裏在叨咕餡餅。蹲在飯店門口聞味可真丟人,不是眼淚那就是口水,你還是饞了。

我說我才沒饞,給我,我都不想吃了,聞味我都已經聞飽了。

她說你飽了,你的肚子為什麼像牛一樣吼叫?

我說那是吃多了,味道進了肚子裏就變成了氣。

她說別說謊了,一會兒氣就要變成了屁。

我說那我正好有屁就放。

她說放完你不還是餓了,走,回家吃飯去吧,我阿媽在家烙好了餡餅。

我和雅圖邊鬥嘴邊往她家趕。我肚子餓了,沒有力氣,不敢說太多的話。雅圖像得了話癆了似地喋喋不休。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我知道她見到我很高興。其實我見到她也很高興。我就是不想像她那樣說在嘴上,笑在臉上,但是我還是喜歡她那樣。

快到家門口了,我們聞到了牛肉餡餅的香味。雅圖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就奔跑了起來。我由於餓,便也哈著腰跟在後麵跑了起來。

外屋裏,煙霧滾滾。格日樂嬸子卷起雙袖,露出白胖的手臂,圍著灶台,往一隻大黑鐵鍋裏烙餡餅。黑鐵鍋很大,烙滿一鍋,我數了一下有十三個,鍋台上已經摞滿了一盆。三扁頭和四扁頭和他的那些狼兄弟們,用他們沾滿了油的黑手拿著餡餅,在地上東跑西竄地吃著,邊吃邊互相挑逗著,你踢我一腳,或我用油手往你的臉上抹一下,然後就告狀。格日樂嬸子揮舞一隻黑色的鐵鏟威脅著進行裁判,裁判不均,就又報複。不過,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好像沒有人計較裁判結果。格日樂嬸子的裁判就是不均,誰告狀就相信誰,然後不分青紅皂白張口就罵被告。有時還把三扁頭錯罵成四扁頭。

雅圖進屋衝到灶台邊,伸出手就在盆裏抓出兩個餡餅,一個給我,一個她吃。格日樂嬸子連忙阻止我們吃,她大聲喊叫:你們跑啥,這一大盆害怕吃不到?先別吃,看跑一肚子冷風吃進去就肚子疼。先喘口氣,喝點熱水把冷風從肚子裏趕出去。我眼前一下子有點模糊了,格日樂嬸子成了我阿媽。每次阿媽也是對我這樣講,說話的內容、語氣一模一樣。

雅圖根本不理嬸子那一套,把餡餅塞進嘴裏,幾口就吃進了肚子裏。我也想吃,嬸子一說就不好意思吃了,拿著餡餅,站在那裏看嬸子往鍋裏烙餡餅。三扁頭也拿了一張餡餅放在我的手裏,其他的那幾個兄弟,也覺得好玩就都拿一張餡餅放在我的手裏。一下子,我的手裏捧上了五、六張餡餅。餡餅每張都滾燙,厚厚的一摞在手裏,我就更沒法吃了,隻好用雙手捧著。嬸子拿一個大碟子,叫我裝在碟子裏,說:拿到裏屋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