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午夜裏千百次凝望你的灰，你是我轉瞬即逝的塵。
——自方佳蘭博客
1
十餘小時後，當林嘉楠和楚語盈到達法國戴高樂機場時，他們都很興奮。
“巴黎，我來了！”楚語盈高興得蹦跳著大叫，引得一群黃頭發白皮膚的老外的注視。
“我們現在去盧浮宮北側的利沃裏街8號找一個叫阿黛爾的老太太。”林嘉楠看著手裏的紙條念道。
這是母親交給他的，讓他到法國就來找個老太太。他曾好奇地問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母親隻笑而不語。
楚語盈提議：“要不我們先去盧浮宮逛一逛？我早就想去了。”
“還是先找到住的地方，放下行李吧。”
楚語盈雖不情願，也隻得勉強同意。她了解林嘉楠的性格，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林嘉楠還學過一些法語，但若真要與當地人交流，隻能說得結結巴巴的。楚語盈對法語根本是兩眼一抹黑。因此，他們問路時，當地人雖熱情，但根本無法聽懂他們的話，隻能或搖頭，或聳肩。
他們隻好坐出租車到盧浮宮門口，然後給阿黛爾打電話。他原本以為又得費好大勁才能講明白，不料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讓他嚇了一大跳。
“你好，是中國來的小夥子林嘉楠嗎？”一口地道的漢語。
“是，我是。”林嘉楠大為驚歎道，“請問您是阿黛爾女士嗎？”
“是的。你到巴黎了是嗎？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盧浮宮門口。”
“好，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十幾分鍾後，一個滿頭銀發的法國老太太出現在他們麵前。
林嘉楠和楚語盈大跌眼鏡。他從電話裏聽到這位老太太的漢語說得如此字正腔圓，還以為她是個華裔，不料，她竟是個地道的法國人！
“林嘉楠，歡迎你！”老太太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他還沒來得及向阿黛爾介紹楚語盈，老太太就以懷疑的神色看了看她，問：“這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林嘉楠忙解釋道：“不是，她叫楚語盈，是我的同學。”
“走吧，歡迎你們成為我家的一員。”
“謝謝阿姨。”楚語盈親熱地想去挽老太太的手臂，卻被她躲開了。
“不要叫我阿姨，請叫我阿黛爾。還有，我還沒有老到要人攙扶著走路的年紀。”阿黛爾認真地對楚語盈說。楚語盈吐了吐舌頭，心想，真是個怪老太婆。
十餘分鍾後，他們一起來到了阿黛爾的家。房子雖不大，卻布置得很溫馨。更讓他們二人眼睛一亮的是，房間的布置充滿了中國特色。客廳掛著中國的花鳥山水畫，房間牆壁上掛著蘇繡，博古架上擺著唐三彩，還有一套兵馬俑，同林嘉楠家裏的擺設竟有幾分相似。
“請隨便參觀。”阿黛爾親切地說道。
林嘉楠新奇地看著她家中的一切，充滿了親切感，仿佛他不是置身於異國他鄉，而是來到國內一個親戚家裏作客。
他在阿黛爾家隨意轉悠著，突然，他的目光被相框裏的一張照片吸引住了。
那張照片上竟有他的父親！他走到照片近前，仔細端詳。沒錯，正是父親。雖然父親離開他有十幾年了，但父親的音容笑貌依舊清晰地印在他的記憶中。更令他驚異的是：父親身邊有一個氣質絕佳的女人，但她不是自己的母親！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很想立即就拿著照片去問阿黛爾這個女人是誰，但第一次到她家，他不便貿然問及此事，他隻取出手機悄悄地將這幅照片拍了下來。
楚語盈也來到這個房間，他立即找了個借口將她拉了出去。
阿黛爾為他們衝了香濃的咖啡，又拿出親手做的點心來招待他們。“謝謝你，阿黛爾。”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林嘉楠由衷地感激她。
阿黛爾動情地說：“其實我要感謝你的父親，若不是他，你現在也看不到阿黛爾了。”
“怎麼回事？”他們異口同聲地問。
“二十年前，林的父親租住在我的房子裏。那年，巴黎發生了一場地震，震塌了我的房子。那時，我還在睡夢中，是林的父親不顧危險將我從床上背了出來，他的腿卻被房梁砸骨折了。要不是他，我就被埋在倒塌的房屋中了，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阿黛爾說道這裏，已是老淚縱橫。
“對不起，阿黛爾。”林嘉楠難過地說。
“林，替我謝謝你在天堂的父親，上帝會保佑他的。”阿黛爾虔誠地在胸口劃著十字。
午餐時間到了，阿黛爾為他們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其中還有兩道中國菜：番茄炒雞蛋和茄子肉沫。阿黛爾感慨地說：“這兩道菜都是林的父親教給我做的。好多年沒做中國菜了，你們品嚐下是否地道。”
林嘉楠和楚語盈沒想到在法國也能吃到中國菜，不禁放開腸胃去吃，吃得二人意興盎然，都舍不得擱下筷子。
阿黛爾為他們安排了兩個房間，還特地在房間裏放置了幾本原版的法文名著，小仲馬的《茶花女》，雨果的《悲慘世界》、《巴黎聖母院》，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等等，還有些他們認不出名字的書籍。“多讀些原著，你會發現法文是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同時，你們的法文水平也能得到迅速提高。”阿黛爾像一位慈祥的老師，為他們想得很周到。
林嘉楠取出300歐元交給阿黛爾：“阿黛爾，這是我這個月的房租，不知道夠不夠？”
阿黛爾連連搖手，不高興地說：“你的父親曾救過我的生命，我怎麼能收你的房租？”
林嘉楠執意要將房租給她，她沉下臉說：“你要是堅持付房租給我，就請你出去住吧。”
他和楚語盈麵麵相覷，隻得收回。不料，阿黛爾突然對楚語盈說：“楚，你得交給我房租。”
“我？”楚語盈錯愕地問。這老太婆真怪，人家要給，她偏不收；不想給的，她還非要。幸虧她家境殷實，父親給她準備了足夠的生活費，否則非得被這個古怪的老太婆趕出家門不可。
阿黛爾耐心地告訴他們家電的放置位置以及使用方法，還再三叮囑他們要節約用電、用水，不能隨意邀請朋友到家中聚會，不能太晚回家，不能在家中殺魚、殺雞……
楚語盈邊聽邊吐舌頭，心想，這老太婆真是巴黎的極品啊，放在盧浮宮博物館裏一定是鎮館之寶。好不容易擺脫了父母的束縛，現在又得受這位老太婆的管束了，好在她有林嘉楠陪著她，要不她難保自己第二天就會飛回父母身邊。
一想到林嘉楠，她就忍不住偷笑。她從未想過要出國，此次若不是為了陪林嘉楠，她寧願在國內待一輩子，有的吃有的玩還有父母疼，不必為錢發愁，永遠是所有人眼中眾星捧月的公主，除了那些讓人反感的嘮叨，偶爾會有些小小的煩惱外，她的生活永遠充滿陽光，永遠芳香四溢。最近，她感覺自己的生活中出現了一些大麻煩，這一切都是因為橫空殺出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方佳蘭。林嘉楠對方佳蘭特殊的感情她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就在她以為自己漸漸處於劣勢時，不料突然峰回路轉，林嘉楠要來法國念書。一想到自己暗戀多年的林嘉楠要離開自己兩年，她就悶悶不樂，不吃也不喝。這下可急壞了奉她為至寶的父母。追問出原因後，父母四處奔走，又是為她聯係學校，又是找擔保人，總算將女兒也送出了國門。
方佳蘭再優秀有什麼用？林嘉楠再喜歡方佳蘭又有什麼用？還是敵不過一個字：錢。沒有錢，他們隻能被生生迫分離。錢是一個多麼好的東西啊，錢可以讓她留在心愛的人身邊，可以在這個美麗的國度自由地呼吸。
楚語盈對著夜空笑了，笑得肆無忌憚。滿天都是星星，無論身處何地，她都要做那顆最亮的星星。
2
林嘉楠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星星，靜靜地想著心事。
巴黎與北京有七個小時的時差，此時，方佳蘭在做什麼呢？她也會如自己想她般想念他嗎？她為什麼不來為自己送行呢？是害怕離別，還是因為對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呢？
未來的兩年，700多天，於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開始呢？
天剛蒙蒙亮，方佳蘭就起床了，她迅速梳洗完畢，便匆匆奔赴某富人住宅區為一個孩子當家教，為他補習法語。臨出門前，她特地看了看日曆上那個她劃了紅圈的日子，那是林嘉楠離開的日子，距離今天已整整三天了。
每當想到在法國的林嘉楠，她便情不自禁地將周圍的一切人和事都同法語聯係起來。遇到不熟悉的單詞，她便翻查隨身攜帶的詞典。
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位學生的家。這是她第一次到這個叫查理的孩子家裏來，一進門，不禁暗自吃了一驚。女主人看上去非常雍容華貴，家中的擺設甚至比林嘉楠家還要奢華，但品位卻明顯差了幾個檔次，她不禁暗自欽佩林母不俗的格調。
“查理，快向方老師問好。”查理的母親陳小姐氣質非凡，但明顯帶有幾分傲慢。
“方老師好。”小查理極為勉強地問好，帶著幾分挑釁。
“查理好，我們開始上課吧。”她伸出手想去摸摸小查理的頭，卻被他躲開了。
方佳蘭開始給查理講基本的語法知識，查理雖坐得端端正正的，但她看得出，他聽得心不在焉。陳小姐也一直站在他們身邊。“媽咪，你小時候上課時，你的媽咪也要和你一起聽課嗎？”查理歪著腦袋問陳小姐。
陳小姐無言以對，尷尬地退了出去，過了不到五分鍾，又送了盤西瓜進來。方佳蘭自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隻禮貌地致謝。
趁陳小姐不在時，查理突然問她：“方老師，你有喜歡的男人嗎？”
“什麼？”小查理的問題令她猝不及防，思維在瞬間短路。
“有嗎？你喜歡過別人嗎？”查理追問道。
麵對僅僅十歲的略顯早熟的男孩查理，她微笑著，緩緩答道：“有啊。姐姐曾喜歡過一個哥哥，長得非常帥，不過，他已經去法國了。”
“他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也許會，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方佳蘭幽幽地說。
“我的爹地也在法國。以後我去法國，你也和我一起去吧。”查理像個大人似地說。
雖知道他說的不過是無忌的童言，但她還是非常感動。她伸出手撫摸著他金黃色的頭發，這次，查理沒有躲閃。
“查理，你學法語就是為了要去找爹地嗎？”
“是啊，我爹地一年才來中國一次，我恨他！”查理冷漠地說。查理的話令她打了一個寒戰。從前，她也曾無數次說過這句話，她的父親被她恨過無數次。
“查理，你爹地一定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才不能經常來看你。所以，你要好好學法語，以後去法國找他。”
“嗯。我可以叫你姐姐嗎？我不喜歡叫你老師，因為我們學校的老師都很凶，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凶。”
方佳蘭笑了：“好啊，以後你就叫我姐姐吧。”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有個可愛的弟弟，可以保護他，愛護他，給他講故事，聽他唱歌，看他調皮。可惜，這十幾年來，陪伴她的，隻有父親的冷眼與責罵，還有偶爾的溫暖。眼前這個故作成熟的小男孩，不正是她極力想尋找的弟弟嗎？
查理的母親陳小姐看上去很孤傲，除了談論查理的學習，幾乎從不同她多說一個字。但同查理相處時間長了，他也會主動告訴她一些情況。她漸漸明白，原來，陳小姐是一個法國男人包養的女人，查理是他們的私生子。
一想到小查理的身世，方佳蘭就心痛不已。單親家庭的孩子總是格外敏感，自己和小查理是這樣，林嘉楠也是如此。為什麼父母欠下的孽債，非要後輩們來承擔呢？
小查理雖調皮，但非常聰明，很快就能說些簡單的日常用語了。看到查理的進步如此大，陳小姐很滿意，對方佳蘭的態度，也由最初的傲慢變為客氣了，上課期間，也不再時不時地進來突擊檢查了。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了，她同小查理之間已經建立了濃厚的友誼與信任，小查理對她無話不談。
今天上課時，不知為何，小查理非常安靜，純淨的眼眸中透出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憂鬱。
“查理，你有心事對不對？”
小查理緊抿著嘴唇沉默著。
“告訴姐姐好嗎？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好朋友就應該互相分擔不愉快的事，對嗎？”她伸出手撫摸著他的頭，他的發質很柔軟，和她生命中出現過的那個男人很像。林嘉楠，你在他鄉還好嗎？
查理不高興地說：“昨天媽咪哭了一晚上，她和爹地吵架了。”
“為什麼吵架呢？”
“媽咪什麼也不肯說，隻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姐姐，大人非要這麼複雜嗎？”
小查理，大人之間真的很複雜。比如，她的父親明明很愛她，卻從不表達出來；比如，她明明很喜歡林嘉楠，卻從不告訴他，她很希望林嘉楠能留下來，卻半句挽留的話也不曾說出口。大人習慣將自己的愛，自己的悲傷，自己的感情統統掩飾起來。
可是，這些，她都無法向年幼的小查理說明，隻能安慰小查理道：“查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很快就能見到父親了。”
小查理至少還有一個希望，一個夢想，希望能見到遠在異國的父親，而自己對於同在法國的林嘉楠，做夢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奢侈。
3
“林嘉楠，等等我！”
林嘉楠健步如飛，楚語盈怎麼也追不上。情急之下，她心生一計，將右腳的高跟鞋偏向一側。“哎喲！”她一聲慘叫。
“怎麼了？”林嘉楠從好幾米外折回來，關切地問。
“我的腳崴了。”楚語盈痛苦地說。
“怎麼辦，弗朗西斯教授的課馬上就要開始了，他非常嚴厲，隻要遲到一次，這學期就一定不及格。”林嘉楠十分焦急。
“你背我。”
“什麼？”
“你把我背到教室。”
林嘉楠看看表，隻得無奈地同意了。楚語盈得意地趴在他背上，雙臂將他抱得緊緊的。剛才表演得過頭了，腳真的扭痛了，不過，能同她的林嘉楠如此親密地接觸，扭了腳也值得啊。
趕到教室時，弗朗西斯教授已經開始上課了。林嘉楠萬分尷尬地背著楚語盈站在門口。他等了好幾分鍾，教授依然對他們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