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3 / 3)

這時下著細雨,我們談到了麗達。

“她是個了不起的人,”母親說,然後戰戰兢兢地四下裏看看,壓低嗓子,鬼鬼祟祟地補充說:“這種人白天打著燈籠也難找。不過,您知道嗎,我開始有點擔心了。學校啦,藥房啦,書本啦,這些都很好,可是何苦走極端呢?她都二十四歲啦,早該認真想想自己的事了。老這樣為書本和藥房的事忙忙碌碌,不知不覺中大好年華就要過去了……她該出嫁了。”

任妮亞看書看得臉色發白,頭發散亂,她抬起頭來,望著母親,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媽媽,一切有賴於上帝的旨意。”

說完,又埋頭看書去了。

別洛庫羅夫來了,他穿著緊腰長外衣和繡花襯衫。我們玩槌球,打網球。後來天黑了,大家吃晚飯,又消磨了很長時間。麗達又講起學校的事和那個把全縣都抓在手裏的拉巴金。這天晚上我離開沃爾恰尼諾夫家時,帶走了這漫長而又閑散的一天那美好的印象,同時又悲哀地意識到:這世上的一切,不管它多麼長久,總有結束的時候。任妮亞把我們送到大門口,也許是因為她從早到晚伴我度過了一天,這時我感到,離開她似乎有些寂寞,這可愛的一家人對我來說已十分親切。入夏以來我頭一次產生了作畫的願望。

“請告訴我,您為什麼生活得這麼枯燥,毫無色彩?”我和別洛庫羅夫一道回家時,問他,“我的生活枯燥,沉悶,單調,這是因為我是畫家,我是怪人,從少年時代起我在精神上就備受折磨:嫉妒別人,對自己不滿,對事業缺乏信心,我向來貧窮,到處漂泊;可是您呢,您是健康正常的人,是地主,是老爺——您為什麼生活得這麼乏味?為什麼您從生活中獲取的東西那麼少?為什麼,比如說吧,您至今沒有愛上麗達或者任妮亞?”

“您忘了我愛著另一個女人。”別洛庫羅夫回答。

他這是指他的女友,和他一起住在廂房裏的柳博芙·伊凡諾夫娜。我每天都能見到這位女士在花園裏散步。她長得極其豐滿,肥胖,舉止傲慢,活像一隻養肥的母鵝,穿一套俄式衣裙,戴著項鏈,經常打一把小陽傘。仆人不時喊她回去吃飯或喝茶。三年前她租了一間廂房當別墅,從此就在別洛庫羅夫家住下,看樣子永遠不會走了。她比他大十歲,把他管束得很嚴,以至他每次出門,都要征得她的許可。她經常扯著男人般的嗓子大哭大叫,遇到這種時候,我就打發人去對她說,如果她再哭下去,我就立即搬家,她這才止住了。

我們回到家裏,別洛庫羅夫坐到沙發上,皺起眉頭想著心事,我則在大廳裏來回踱步,像個墮入情網的人,感受著內心的激動和歡欣。我不由得想談談沃爾恰尼諾夫一家人。

“麗達隻會愛上地方議員,而且像她一樣,還得熱心辦醫院和學校,”我說,“啊,為了這樣的姑娘,不但可以參加地方自治會的工作,而且像童話裏說的那樣,穿破鐵鞋也心甘情願。還有那個蜜修斯,她是多麼可愛呀!”

別洛庫羅夫慢慢騰騰地大談時代病——悲觀主義。他說得振振有詞,那種口氣就好像我在跟他辯論似的。要是一個人坐在那裏,高談闊論,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走,這時你的心情遠比穿過幾百俄裏荒涼、單調、幹枯的草原還要煩悶。

“問題不在悲觀主義還是樂觀主義,”我惱怒地說,“問題在於一百個人當中倒有九十九個沒有頭腦!”

別洛庫羅夫認為這話是說他的,一氣之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