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麵掛著一輪月亮。不是白色的月亮而是血色的月亮!我們愛這樣的月亮。槍聲不曾完全停息著。拖了一條影在月色裏倒下去的便是死去了的。照詩人的解釋,這樣的死一定是值得說是很美麗的呀!
我們照常地在開著會。而且比平時開得更加有精彩。坐在三幾株鬆樹之下,一片岩石之上,晚風在扇著,我們覺得很是舒適,忘記著身在戰場了。主席是救傷隊的隊長。他是個很有趣的人物,他說話的口音很不正,但我們都可以聽出他是在講什麼。他的身材很矮小,戴著近視眼鏡。他是個很負責任,很能夠工作的同誌。
政治報告之後,繼著工作報告,再後是整個工作的批評。結論是我們應該更英勇些。傷兵需要我們的救護,正如有病的小孩需要母親的愛撫一樣哩。
在這樣肅靜的夜中,從遠處的營幕裏時不時傳來三幾聲軍號。那聲音裏,喚起了我們的悲壯的情緒。一般人們說,女人們喜歡流淚。至少,在我自己便覺得這話有些不對,我們哪裏喜歡流淚,我們喜歡喋血哩!
一九二六,七,二十日。
我們跑了一千多裏路了,一千多裏路了。我們雖然天天打勝仗,可是我們天天窘起來了。
在烈日下,在風雨中,在饑餓和缺乏睡眠的狀況裏麵,我們一天一天的把我們的意誌煉得鐵一般堅強起來了。象初出發的時候一樣,我們依舊不斷的唱著歌。一部分意誌不堅強的小資產階級分子漸漸地失望起來了。象楚蘭一樣在鳴不平的人一天一天的多起來了。他們說:“太苦了!太苦了!太苦了!”
真糟糕!他們原來抱著享樂的心理到來參加革命哩!那些兵士真可愛!(當然有很小很小的部分是不行的。)他們隻曉得衝鋒,不曉得退縮是怎麼一回事!衝鋒!衝鋒!要有子彈的時候,他們便想衝鋒!幹便幹,不會畏首畏尾,象他們才算是有了普羅列塔利亞特的意識呢!各地的農民,不斷地給我們以幫助。在他們的粗糙的手裏,握著歡迎旗;在他們的嘶破的喉嚨中,唱著革命歌。他們都知道他們的時代已經在他們的麵前了!城市間的人們,也給以我們很大的幫助。他們都在希望我們快一點幫助他們去,他們都被壓逼得太厲害,想換一口氣呢!
到了C縣了。我們的隊伍即刻被人民歡迎著。我們轉戰千裏的結果,犧牲太大了。我們現時的人數和出發時的人數比較起來,減少了三分之一了。但我們決不退縮,我們都明白,我們的死者,是我們到成功之路去的橋梁。
每天,每天耳邊都聽到子彈的聲音。但我們這救傷隊死的卻是很少。這真奇怪,難道不怕死的結果,連子彈都害怕我們麼?
在一場混戰中,我們這隊女兵居然有了打仗的機會了。我和密司吳,密司黃都沒有死;我們的子彈卻的確地穿進了幾個敵人的胸膛裏去了。我們幾個人今天為了這件事簡直歡喜得忘記吃飯。
“小妹妹,你的短短的手腕居然亦能夠開槍?嗬!嗬!”
“為什麼不能夠!我的槍術比你還好哩!”
“二妹呢!你今天的成績怎樣?”
“也不很壞!嘻!嘻!”
我們談說著,充滿著一種有目的的快慰。
楚蘭和那位大人物,似乎愈加親密起來了。浪漫得怕人,在這樣危逼的狀況下,他們還在鬧戀愛哩!他們愛安閑,愛享福。楚蘭居然由小姐式變成少奶式了,她一路不是坐轎便是騎馬,沒有好東西便不吃,沒有好衣衫便不穿。有些時,她甚至調脂弄粉起來呢!唉!放棄著偉大的工作不做,她隻願做一個玩物!
由這場戰爭裏麵,我深深地感覺到小資產階級在這偉大的時代之前一定不能夠幹出一點重要的工作出來,除非他們已是獲得普羅列塔利亞的意識。
一九二六,七,廿八日。
我們占據了T縣和S埠了。T縣和S埠都是C省重要的地方,這使我們多麼興奮啊!
T縣的山水很秀雅,縣城裏麵已築有馬路了。勝利的歌聲在農村間傳播著。土豪,劣紳,和一切反動派都照例先行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