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孩子不懂事,忤逆了太後,讓他跪著是應該的,我看要讓他再多跪會兒,他才能長記性。”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不過這遠比薛友全預期的好多了。
“可不能再跪了,都是爹生娘養的,再跪一陣兒,有人要心疼了。”何太後笑了。
“不管誰心疼,那也是活該!活該!”薛友全強笑著,他快要裝不下去了,他完全敗下陣來。
“行了,退下吧!”何太後見好就收,她還需要薛友全。
“是!奴才告退!”說完薛友全倒退著慢慢出了宣政殿。
何太後麵帶笑意,看著薛友全一點點退出了宣政殿。等薛友全的身影消失之後,她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她又感受到了寂靜,那種因為廣大遼闊而帶來的寂靜,那種因為黑暗孤獨而帶來的寂靜。她現在已經擁有了一切,可在一恍惚間,她卻感覺到,她其實什麼也沒真正的擁有。
何太後信步走下台階,出了宣政殿。折向東,走了好一陣,走到一排房子前。折而往北,又走了好一陣,總算來到最北頭的那間房子外麵。皇宮真是大啊!這屋裏還亮著燈,何太後命宮女敲響了房門。
“誰呀!”裏麵一個蒼老而尖細的聲音,初次聽的人會覺得刺耳,還好何太後和這兩個宮女都已經習慣了。
“李公公,太後駕到了。”敲門的宮女答道。
屋裏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門開了。出來一個消瘦的老者,老者沒有胡子,自然是一個太監。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才。
“老奴不知太後駕到,未曾遠迎,死罪!”李才跪下了,他身後兩個年輕的小太監——比張寶的年歲都小,隻能算是小孩兒的小太監——也跟著跪下了。
“李公公快請起吧!”太後和顏悅色道。
“謝太後!”李才站了起來,他身後的兩個小太監也跟著站了起來。顯然何太後這是首次造訪李才的居所,而且提前沒有通知,李才全無準備,有些手足無措。
“打算把客人這麼晾在外麵,有失禮數吧!”何太後打趣道。
“太後裏麵請,裏麵請。”李才把太後往裏麵讓,邊說邊往裏走,“這裏亂得很,也不知太後要來,沒怎麼收拾。”
果然是大太監的居所,外麵看著不起眼,裏麵卻比妃子的寢宮小不了多少,而且琳琅滿目,放了不少珍奇寶貝,名人字畫。東西雖然多,卻不顯亂,各樣東西擺放的既有規矩,又有層次。屋子裏還熏了沉香,淡淡的,很好聞。除此之外,李才的房間裏還有一架書,桌子上還放著兩摞奏章。這氣氛不會讓人覺得是進了太監的房子。李才在太監裏算是個有些品位的太監,不像薛友全。何太後去過薛友全住的地方,一進去金光耀眼,簡直要刺瞎雙眼,除了金子銀子和各種寶石,他那屋子裏好像就沒有別的,而且也完全不會擺設,顯得亂糟糟的。
“李公公還挺風雅嘛!”何太後喜道。
“哪裏哪裏!”李才謙虛道。
“這兩個孩子挺水靈啊。”何太後歡喜地看著兩個小孩。
兩個小太監都傻了,不知該怎麼應對,兩人一對視,就都跪下了。
“伺候老奴倒還算順手。”
“黃鶯!去支二百兩銀子,兩個小公公伺候李公公多辛苦,一人賞一百兩,今後多多用心。”
“是!”黃鶯領了旨意,就走了。
“謝太後賞賜!”兩個小太監齊齊磕了三個頭。
“起來吧!”何太後看著兩個小太監,眼神十分慈祥。
“敢問太後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李才終於問了他最想問的。
“李公公,以往咱們走動得少,今後可要多走動走動了,皇上年輕,朝廷大事,還要多仰仗李公公。”
“朝廷大事,自然有朝中大臣們分擔。老奴一介宦官,如何敢過問朝廷大事,隻有盡心為皇上分憂罷了。”李才一下子明白了何太後此行的意圖:太後還需要他。
司禮監掌印太監,是太監中地位最高的,隻要皇帝信任,幹上掌印太監,可以說權傾朝野,是皇帝對朝中大臣們的牽製。曆代掌印太監,最怕的就是換皇帝,新皇帝要是不喜歡太監幹政,就會把司禮監的權力收回去,自己處理奏章,國家大事全都自己拿主意,司禮監就成了個空殼子。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很小,皇帝通常都樂得有人幫他們分擔。不過新皇帝不喜歡原來的掌印太監,將之換掉,則是常有的事。因此曆代掌印太監大都小心翼翼,麵對儲君,都會小心伺候,怕的就是新君上任之後,把自己換掉。李才當然也不例外。他其實也算小心翼翼的,也算小心伺候的,可結果卻也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他在儲君的爭奪戰中,算是站錯了隊的。
李才跟隨先帝多年,對先帝的心思可算是了如指掌,先帝雖然喜歡福王,但一定會立智王為太子,這一點,他比所有人都明白,甚至比先帝自己都明白。因此李才從一開始便站在了智王這邊。雖然他不像有些大臣那麼直接激烈,不過他幾乎從來不跟以他徒弟薛友全為代表的福王集團接觸,因此誰都會認為他是智王的人。沒想到李才的算盤卻打錯了,他沒料到薛友全他們竟然用了些陰謀詭計,成功讓福王登基了。李才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回鄉高臥去了。薛友全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應該也不至於會置他於死地。沒想到何太後竟然深夜來訪,言語中的意思,顯然並無驅逐之意。李才心下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何太後的意思。太後需要他。留下他一來可以牽製朝中大臣,二來,更重要的,他可以牽製薛友全。
“朝廷大臣就知道吵,吵得一團糟,時不常的還要頂撞皇上一下,哪有李公公這般知己貼心?咱們畢竟在一個屋簷下住著呢,是自家人嘛不是?”何太後的語氣親切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