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發生於後世的事情,固然不能一股腦算在劉裕頭上,但作為創造了這一規則的始作俑者,劉裕仍罪無可恕,而劉宋王朝自身的遭遇,也正應了孔夫子的名言:其無後乎!
綜合來說,至少在劉裕生前,他建下的功業仍遠遠超過他犯下的過失,他的短暫統治,也為南朝的唯一一個盛世打好了基礎,他的出現絕對是那個年代大漢民族的幸事與光榮!但最讓人歎息的還是那一言難盡的身後事……
在劉裕之後,南北雙方暫時都無力打破已經形成的力量平衡與文化隔閡,中國南北對峙的局麵又維持了一百多年。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鍾山龍蟠,石城虎踞,一同無言地注視著建康的宮闕,看著一個個新主人昂然走進,又黯然退場,就像走馬燈上的人偶,繼續重複著王朝更替的古老故事。
隻是,其中再也沒有了劉裕,再也沒有那份金戈鐵馬的壯誌淩雲。有的,是統治者們越來越多的醉生夢死和風花雪月,還有骨肉相殘與爾虞我詐。
正像後來功業蓋世的唐太宗李世民在告誡太子李治所說的:“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劉裕留給後人的精神與政治遺產,也非常無奈地被後來多數南朝帝王們有選擇性地部分繼承了。
他們多數沒學會劉裕個性中的慷慨豪邁,卻學會了劉裕處事時的陰險詭詐;他們多數沒學會劉裕自奉時的節儉,卻學會了劉裕賞賜時的揮霍;他們多數沒學會劉裕讓天下折服的軍事指揮才能,卻學會了劉裕為後人詬病的用人權術;他們多數沒學會劉裕對百姓的愛民如子,卻學會了劉裕對政敵的翻臉無情;他們多數沒學會劉裕對敵國外邦的開疆拓土,卻學會了劉裕對前朝皇族的趕盡殺絕!
於是,在此後的南朝曆史的曲譜上,激昂向上的樂章越來越弱,終成絕響。“先蕩臨淄穢,卻清河洛塵”的壯誌淩雲漸漸散去,隻留下“玉樹流光照後庭”的紙醉金迷。
在南北朝這出曆史大戲中,南方政權就像一個過氣的明星,從曾經的領銜主演,先淪為聯合主演,再淪為側身於曆史大潮一旁的配角。南北分界線,由黃河南退至淮河,再退至長江,疆域縮小到不足劉裕時代的一半。
終於,在劉裕逝世一百六十七年之後,繼承了北朝衣缽的大隋帝國,出動五十萬大軍,攻入了建康城,金陵王氣,黯然收場。
難道我們的民族就不能繼承一些好的東西嗎?
又是六百一十五年過去,又是一個南北對立的危機時代,劉裕的故鄉京口早已改名叫鎮江府。一個一生都以收複故土、殺敵報國為目標,卻無奈成為一代文豪的六十四歲老人到這裏上任。烈士雖已暮年,依舊壯心不已。一天,他在積極備戰之餘,登上北固亭,想到這裏就是曾大舉北伐、威震天下的民族英雄劉裕的出生地,一時豪情澎湃,有感而發,寫下了一曲傳頌千古的豪放詞章。
是的,這個老人叫辛棄疾,此作是《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我終於釋懷:漢民族之所以能夠經曆無數次天翻地覆的磨難與挫折而不滅,即使暫時倒下也會重新站起,不是沒有原因的。英雄氣吞萬裏的豪情與業績從來沒有被人真正遺忘過,哪怕它在統治者那裏被視若敝屣,暫時拋棄,也會有能代表民族脊梁的人們將它傳承下去,華夏終究不會亡!且看辛稼軒詞中,父老的耳口相傳: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英雄一世,能長存於民眾的口碑之中,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