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後記 寄奴曾住(2 / 3)

雖然相似,可我們往往能對軍事家的迂回策略抱寬容態度,對政治人物在政治上的類似行為卻大多深為反感,這又作何解釋呢?這大概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軍事家的對手一般是外敵,而政治家的對手大部分是自己人。對敵人狠,大家容易接受,對自己人狠,就容易讓人非議,盡管兩者都是必需的。

二是一個理想的政治家應該是絕對理性的,但同時又應該能博得民眾的好感。很麻煩的是這兩項要求存在矛盾,過於理性的人常常顯得冷血,一般不討人喜歡。為了綜合這兩個條件,一個成功的政治家往往內心頗為冷酷,而外表極具溫情,能夠利用民眾的感情,而本身不被感情所利用,容易給人產生表裏不一的感覺。雖然這與其說是虛偽,不如說是需要。

由於以上原因,對政治家私德的求全責備,正和“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一樣,是一種過分的,也是不合理的苛求。

不過,如果有人因此認為政治家都是不講道德的,所以沒有善惡之別,恐怕就和認為世界上的人都可以簡單分為好人、壞人一樣荒謬。政治家絕對是有道德高下的,例如他們的奮鬥目標主要是為了造福於民,還是為了造福於己,或者人己兩不誤;在達成目標的過程中,是完全不擇手段,還是盡量避免傷及民眾等,這些差異都不是可以無視的。而且由於他們職業的特殊性,政治家的善惡對世界的影響通常會遠遠大於其他職業。隻是他們的善惡不能簡單套用常人的標準來衡量罷了。

那麼,就讓我們更換標準之後,重新審視劉裕的為人和他做過的事。

“惟陰移晉祚,迭弑二主,為南朝篡逆的首倡,實是名教罪人。”清末民初的蔡東藩先生在其所著的《南北朝演義》中,列舉了劉裕的不少優點後,又用這句話,給劉裕一生做了一個否定的總結,而這一論點也差不多代表了古人對劉裕一般評價。

不過,對於前人摻雜了太多“家天下”觀念的觀點,我們沒有必要一概盲從。依我看,劉裕篡位這件事其實無可厚非。皇天無親,有能者居之。劉裕的能力超過司馬家的任何一代皇帝,幹得明顯比他們稱職,比他們更能治理國家,比他們更能關愛百姓,比他們更能抵禦外侮,一言以蔽之:劉裕登上皇位對治下的大多數民眾是一種福祉。

更何況早在劉裕崛起以前,司馬皇家就已成為政壇的裝飾材料,晉朝早已在實質上結束,它的實際滅亡並不是由劉裕造成的。劉裕的篡位隻是揭去了罩在這個事實之上的那層薄薄的細紗而已。

讓名實一致,也讓百姓得利,這能算多大的罪?

劉裕真正不可原諒的罪行是他得寸進尺,在篡奪之餘,又殺害了司馬德宗與司馬德文這對不幸的兄弟皇帝。

當然,死在劉裕手中的無辜冤魂多了去了,我也不認為曾經當過皇帝的人的命,就一定要比其他人高貴。晉安帝與晉恭帝的死之所以與眾不同,是因為劉裕弑殺他們所造成的影響,並不僅僅是在改朝換代之際增加兩個枉死鬼,而是大大毒化了中國傳統中已經足夠殘忍的政治文化。

從此以後,一條本非真理的觀念,被中國後世的帝王及帝王競爭者們在數百年間奉為金科玉律,並一絲不苟地遵照執行:在角逐天位的大棋局中,冠軍將獨得一切,亞軍隻有死路一條!

根據這條規則,帝王或帝王的競爭者們是不能失敗的,一旦失敗,便如一位睿智老婦人的總結:“求為匹夫而不可得!”如此巨大的反差,逼使所有投身這一行當的人們,都不得不打破所有的道德底線,為奪取或保住權位,無所不用其極!

如果是兩個草民打架,受損受傷的一般也就隻限於他們自己。假如把規模放大,兩個黑社會團夥火並,就會有很大的幾率傷及無辜,同時砸點兒車子、燒點兒屋子,也就變成了平常事。何況能參與帝位角逐的競爭者們,一般說來,總是人類社會中那幾個最具權勢、最有能量的人,他們一旦不顧一切地把能量進行破壞性釋放,“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的災難,就可以被很快創造出來!而且也因為統治者必須保住權位才能保全生命,所以後世才會有“寧予外人,不予家奴”的高論,才會有那麼多精忠報國的英雄死於冤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