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被月光照亮的小徑(1)(2 / 2)

就在這時候,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房子樓上一個窗子忽然射出來的燈光那裏。大概是有一個女仆被什麼神秘的惡兆驚醒,誰說得準呢,於是她被她永遠說不出來是怎麼回事的一股衝動所指使。起來點亮了燈。

等到我猛想起來,轉過臉去看我的父親時,他不見了。

多少年來,關於他命運的任何風聲也沒有從不可知王國傳回來,求神問卜也無濟於事。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卡斯帕·格拉頓的自白

今天我據說是還活著,可明天,就在這兒這個房間裏,將要躺著一個沒有知覺的軀體,這個軀體一直就是我,但已經生活太久了。

如果有什麼人掀開那不愉快的東西——臉上的蓋布,那隻能是由於要滿足病態的好奇心。毫無疑問,有人會進一步問:“他是誰?”在這篇自白裏,我對此隻能提供我所能給予的唯一回答,我叫卡斯帕·格拉頓。這應該就夠了。在我不知道有多長的一生中,這個名字在最後二十多年裏派了小小的用場。不錯,這名字是我自造的,但我缺少了另一個我有權擁有的名字。

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得有個名字,這可以避免弄混,哪怕它並不能確定一個人的身份。不過有人以號碼為人所知,這似乎也隻是個沒什麼道理的符號而已。

舉例來說吧,有一天我在遠離這裏的一座城市,正在街上走,忽然遇上兩個穿製服的人,其中一個放慢腳步,好奇地盯住我的臉看,對他的夥伴說了一聲:“那家夥看上去很像七六七。”這個號碼似乎有點耳熟,聽起來叫人害怕。我不由得一陣衝動,轉身溜進一條橫街,撒腿跑了起來,跑啊跑啊,直至跑到精疲力竭,來到郊外為止。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號碼,它老是回到我的記憶中來,伴隨著含混的嘰嘰咕咕說話聲、一陣陣的冷笑聲以及鐵門的哐鐺聲。因此,我說出一個名字,哪怕是自造的,也比這樣一個號碼好得多。到了埋葬窮人的墳地,我在登記簿上很快將會兩者兼得。那真是發橫財了!

對於找到我這篇自白書的人,我務必請求稍稍考慮到如下這一點。這並不是我一生的曆史,我沒有能力寫我一生的曆史,因為我不知道我的整個過去。有關我的過去,隻是些零零亂亂、顯然連不起來的記憶的碎片,個別記憶還算清楚連貫,而其他的,那些遙遠和古怪的,卻像緋紅色的亂夢,斷斷續續,其間充滿空白,黑黝黝的——它們像荒野中紅色的鬼火。

我已經站在進入永恒的岸邊,如今回過頭去最後再看一眼大地上我所走過來的路。二十多年來踏出來的腳印相當清楚——流著血的腳踏出來的一個個腳印。它們在貧困和痛苦中走過來,曲曲折折,搖搖晃晃,就像一個人背負著重擔——

漫長,孤獨,哀傷,緩慢。

啊,那位詩人對我所作的預言多麼準確啊,真是說得絕了!

這條苦難之路開始以前的事情,我一點也看不清楚,它是從一片濃霧中伸出來的。我知道這條路蜿蜒了隻有二十來年時間,而我已經是一個老人。

沒有人記得自己的出生——出生的事得別人告訴他才知道。但是我不同。我知道有我的生命時,我已經具備了我所有的能力。至於在此以前我的存在,我知道的並不比別人知道其出生的事情多,因為模模糊糊地揭示我過去的,既可能是記憶,也可能僅僅是夢。我隻知道我一有意識就已經是個成熟的人——無論在肉體上還是在心靈上。我隻知道我當時正在樹林裏走,渾身是泥,腳都走疼了,說不出的累,肚子餓得慌。我看到一座農舍,就到那裏去討點吃的。一個人給了我食物,問我叫什麼名字。我一下子發現我沒有名字,然而我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我嚇壞了,於是退出來,逃走了。天黑下來,我在樹林裏躺下過夜。

第二天我來到一個大城鎮,它叫什麼名字,我這裏就不說了。我也不講我這條現在即將結束的生命在那以後所發生的事情——反正都在流浪,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擺脫不掉一種犯罪感和恐怖感。讓我試試看能不能簡單地把這種感覺表達出來。

我似乎曾經居住在一座大城市附近,是一名興旺發達的大農場主,娶了一個妻子,心愛卻又總是對她多疑。有時候覺得,我們兩人似乎生了一個兒子,這年輕人看上去前途無量。不過他一直隻是個模糊影子,從來沒有看清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