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我上一次來的那一年的同一個季節,接近那一天的同一時辰。鳥兒大聲地喧鬧,樹林幽幽地低語,我以某種方式感覺到並思索上麵兩種聲音與喬東福先生那張嘴的誇誇其談和他態度的神秘沉默為何有一種奇異的類似,去解開那混合著大膽剛毅和他那賣弄詞句的內心深處的軟弱——那篇碑文。山穀裏的所有東西看起來沒有變化,隻是那條奶牛小徑除外,它差不多完全被雜草掩沒了。當我們走出雜草叢,進入那塊清潔之地,畢竟還是有很大的變化。在砍倒的小樹的樹幹和樹樁中間,那些“中國式砍法”的樹材與“美利堅式砍法”的樹材看不出多大差別了。它就好像舊世界的野蠻和新世界的文明已經由一個公平的仲裁彌補了它們之間的差異——這就是文明之道。小圓丘仍在那裏,但野蠻的荊棘四處擴張已占領了全部的小丘,消滅了那些疲憊不堪的青草,墳邊那群貴族的紫羅蘭花叢已向它們那粗俗的兄弟投降——也許隻是退回到他們原始的形態。另一座墳墓——一個大大的、頗耗人工的土墳墩——已經建在第一個小墓的旁邊,小墓看起來在對比中畏縮著,那塊舊墓碑倒在一座新建的墓碑的暗影裏,它那絕妙、難懂的碑文已讓堆積的落葉覆蓋和弄髒了。在措辭難懂這點上,新的比舊的低劣——甚至讓人厭惡它的簡單和殘酷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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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東福,為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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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漠不關心地轉過身,從那死去的異教徒的碑上拂去落葉,複活那些愚弄詞句的光芒,讓它從那幫人漠視中鮮活起來,看來已引起某種哀愁。我的向導在讀它時也顯露出更多地專注,我猜測我能發現在這小人古怪態度下有某種剛毅的東西,差不多是威嚴。但當我想到他前麵的舉止,卻狡猾得不像人,如此善於捉弄人。他充滿魅力和冷淡地慢慢地轉回他的大眼睛。如果可能的話,我決心弄個水落石出。
“我的朋友,”我說,指向那個較小的墳,“喬東福謀殺了這個中國人?”
他斜靠在一棵樹邊,目光越過這片寬敞的空間,盯著它的頂端,或者說是深深進入那藍色的天空。當他慢慢地回答,他既不收回目光也不變換姿勢。
“不,先生,他有理由殺死他。”
“然後他真的殺死他。”
“殺死他?我願意講出他做的事。誰不知道這件事?在法醫判決和聲明之前他沒表明立場?他們沒有發現已生效的判決,已被那些喜歡清潔衛生的基督徒白種人毀掉了?基督徒們不是在會議大廳為威士忌關於這件事的演講歡呼雀躍?最高尚的人們誰不推舉他和平的義舉,甚至贏得先知的榮耀?我不明白你是從哪裏來的。”
“但喬這樣做,是因為中國人不做,或不願做,學得像一個白人那樣去砍樹?”
“正是!——這個立場,使得殺死他這件事變得合法。我的知識為這合法的真實性提供論證。這不是我沉痛的事,我沒有被邀請去演說。但事實如此,威士忌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一個小小的可憐的家夥像一隻土耳其公雞自高自大起來,想像地伸長他的頸子聲稱他已解決了問題,信仰的碩果已捏在他的手掌心了。當他在鏡子前表演以為得到了這一切。”
“推到你身上!”我帶著病態的驚訝重複著。
“那正是我說的,為什麼不呢?——我沒有權利?”
他優雅地揶揄著我,拉皺他那光滑的皮背心。然後突然降低聲音,用奇怪的甜蜜蜜的腔調把話投了過來,他繼續說:
“幸虧哎小不點不在世上了,讓這蟲子見鬼!我們有一天來到這塊清潔之地,發現他很輕視我,對我們的砍樹方法不屑一顧——當他睡著時,我抓住一條青蛇放進他的袖子裏——威士忌拿著我的斧子站在一旁,好一個費勁!之後我閃到一邊,因為一隻蜘蛛咬住了我,但哎小不點在混亂中被蛇咬中。威士忌一下倒在我身上,那隻蜘蛛緊緊地咬住我的指頭,我明白這隻蜘蛛是一個公驢般的笨蛋。喬扔掉斧子,用膝蓋跪在哎小不點身邊,輕輕地推了一下,翻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樣——放下他的手,威士忌垂下他難看的頭,一直垂在那裏。沒過多久,喬打顫地跑開了,發出了幾聲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