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頓足,“此一時彼一時也!大軍新敗,我大明須隱忍圖變!”
“人家都打上門來了,還想著隱忍圖變,荒唐!”朱祁銘怒斥一聲,也顧不上對累朝老臣保持最起碼的尊敬了。
“胡尚書寧願大明像宋代一樣,接連向胡虜輸財賂幣,一路丟疆棄土,任人屠城,拋下無數百姓遭受胡虜鐵騎的蹂躪,也不願像漢武帝時那樣,舉國上下過苦日子,支撐大軍打殘匈奴,讓大漢與匈奴的國勢發生逆轉,是麼?”
“可悲!”朱祁銘一聲大喝,驚得遠處的內官、女官齊齊一凜,連皇太後的眼皮也應聲跳動了一下。
“宋從黃河邊隱忍到西湖邊,從西湖邊隱忍到海邊,以至於‘崖山之後無中國’,說到底,宋代君臣不過是想著好死不如賴活,隻顧自己苟安而已!”
“請殿下慎言!”胡濙高聲道。
朱祁銘斂住怒意,閉目凝思。他必須拆解開一幫老臣的如意算盤,讓心存幻想的皇太後趕緊醒過神來。
“本王猜得不錯的話,胡尚書等人擁立襄王即位,想必早與襄王達成了協議,先與瓦剌人媾和,萬一媾和不成,便遷都南京,是麼?可是,朝廷一旦南渡,當今皇上也就成了徽欽二宗,還能回歸麼!”
胡濙怔在了那裏。一年前與朱祁銘的那場激辯,讓這個累朝老臣的信譽大打折扣,故而此時此刻,他不敢出言否認,因為任何的否認都經不起時間的檢驗,而檢驗累朝老臣話語成色的時間已近在眼前,屆時一旦朱祁銘的預言成真,則此刻的否認隻會讓他這個累朝老臣身敗名裂,士子羞於與他為伍!
在這個儒士治國的時代,公然撒謊無異於自掘墳墓!
見胡濙愣在那裏,皇太後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不錯,能否讓皇帝歸來,這才是她不得不引以為重的頭等大事!
皇太後盯視胡濙良久,眼中的失望之意隨著淚光浮現了出來。
莫非執意讓襄王即位,真的源於自己的一時衝動?此念久久占據了她的腦海。
突然,宮道那邊人影一晃,就見襄王現出身來。他時年四十四歲,姿容顯得甚是儒雅,一舉手一投足,都隱含君子之風,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極佳。
皇太後匆匆瞥一眼姍姍來遲的襄王,目中的意味已無太多的期待感。她飛快地回過頭來,靜靜望著朱祁銘出神。
朱祁銘冷冷盯著愈走愈近的五叔王,嘴角掛著分決然,“叔奪侄位,也無不可,那便像皇曾祖永樂皇帝那樣,舉兵來取,先過了祁銘這一關再說!”
這番言語如驚雷一般滾過眾人的頭頂。襄王一震,連忙駐足,悄悄後退。
皇太後掩麵飲泣片刻,移步靠近朱祁銘,“你該擇個日子謁見皇太子。哀家可以教導皇太子,但皇太子的未來如何,或將取決於你!”言畢舉步離去,轉眼間,烏泱泱的人群跟了過去,遮住了她無比落寞的身影。
郕王大步走來,而襄王早已不見了蹤影。
恰在這時,金英從另一條宮道疾走而來,“郕王殿下,十三道禦史、六科給事中交章參劾胡尚書,說有耿峰、吳玉一男一女二人訴胡尚書的侄子胡慶強占民田,且犯下命案。”
郕王漫不經心地掃視現場,目光卻始終都未落在胡濙身上。
胡濙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臉色好一陣變換不定,忽然斂衽拜伏在地,“恭請郕王殿下移步雍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