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真高興我的文具盒有保險鎖,可以把這幾張信紙鎖在裏麵。因為我很怕如果教授看到這些‘奇怪的念頭’,會立刻把我移到這大城堡的其他部分——那無可救藥的人的部分。”
我拿著這張信紙默思良久。可惜,隻剩一張了,而且隻寫滿了一麵。我無需匆忙。我似乎覺得,最值得讀的就在那裏,在最後一張上。
如此,我沉湎在這些“奇怪的念頭”上,它們深深地感動著我。明娜是對的:這些思想使我想到我親愛的父親,使我回想起我在他身邊的許多次漫步,從大森林中穿過,他一邊走一邊沉湎在形而上的思考中,例如,表現在樹木與動物生命中的“自然意誌”。又回想到,在我跟明娜訂婚的日子,我何等遺憾不能帶她去見他,因為他必定會成為她的好父親,而她也必定會成為他的好女兒。他們二人都是天性深沉而有原創性的人,又有那麼多共同之處。他們是多麼喜歡植物與動物,對自然界的每一樣美是何等有回應!而且,他們兩人都有一股憂鬱,都有一種金玉之質的幽默。而現在,他們似乎已經相遇了,他們屬於另一個世界,而隻有我被孤獨地留下來——噢,何等徹底的孤獨!
但在最後幾行,明娜是如此活潑地在那裏,以致我幾乎難以相信她不再在我可以夠及的地方了。她那小小的幽默,像泉水一樣從至深至熱的沉思與悲傷中流出,開著那教授的玩笑,但其實她又早已知道那教授是具有最新科學知識與態度的人,早已擺脫了神秘主義的胡思亂想——她這小幽默是如此徹底屬於她那親愛的寶貴態度,以至我幾乎可以看到她菱角形甜美的唇上的微笑,而此時卻已……卻已……!
現在,這小小的手跡隻剩最後一張了!
最後,我終於忍下心來看它了。
“但今天我為什麼說到死和入土以後的事呢?奇怪,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充滿著希望了。
“天氣是如此可愛。整個午前,我都坐在教授的院子裏縫衣服。教授是個難得的人。”
“明天我要跟你多講些這裏的日子怎麼度過。但今晚我不再寫了。我要念席勒。有一天,當我翻最後一冊時,產生強烈的渴望,想讀懂《uberdasErhabene》。教授怕我不勝負荷,推介我讀席勒的《三十年戰爭》,但這令我倦煩得可怕,無法可想,和我在學校時一樣,一切曆史方麵的東西都令我厭倦。
“晚安,海拉德!”
日記給我的感動是如此之深沉與莊嚴,以至我無法由淚水中獲得寬釋;自從她去世以後,我尚未哭過。
最後,我終於抓出小包裏中其他的東西,我抓到一封被折得奇怪的信——是那封她藏在懷裏的,我把它貼在唇上,終於泣不成聲了。
我翻讀這本回憶錄前幾頁。何以我竟有這樣愚蠢的言詞——
“而我或曾追悔嗎?直至今日,已經五年了,我仍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就好像我會為了世界上任何別的東西而放棄我們的愛情,放棄我對明娜的懷念的!就好像快樂會像我的傷愁那般使我珍惜似的!
我獨斷地為明娜辦理後事。令我歡喜的是——真的,那真是一種歡喜!——我在“寬廣墓園”找到了一塊墓地,就在赫茲與他太太安息處的旁邊,一株巨大的楊樹底下。
我訂了一塊至為優美的薩克森蛇紋岩粗麵石碑,其上鐫刻者惟僅二字:
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