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是在那裏。”她回答,站起來,“頑固!我還得到走廊去把我的旅行袋拿來。”
“不用,我已經拿進來了;掛在那裏,門邊。”
她翻旅行袋。
“那,我猜是在行李箱中。”她說,聳聳肩。
“Tautdebmitpoumneomelette多謝!”我說,口吻中帶著嘲諷、但她卻未曾留意,因為當她跪下開始翻箱子笑得很快活。我卻覺得這笑有點不自然,因為情況顯然是苦痛的。
“你一定不能看,海拉德,你懂嗎?我的行李箱亂七八糟。”
“好得很。”我說,開始陋憤地瞪著窗外。終於我聽到她站起,走向我。
她把信給我。那本來相當硬的信紙被折成很奇怪的樣子。
“我想你是用它來包東西了。”我澀澀地說,向她學著。
她不回答,卻奇異地微笑著,那笑容跟她十分相配,使我又氣又愛得發瘋。
“似乎這信你保存得並不怎麼當心,不像保存斯提芬遜先生的一樣。”
明娜咬唇,用一種逗弄而又愛撫的眼神看我。我不懂她如何能夠用這樣的態度來麵對此事,而若不是我自覺尚未十分確定,又怕自己在做傻事,我真會像火雞一樣大發脾氣了。
“但是你完全忘記看信了,海拉德。”她說,因為我還把信向她舉著。
“噢,你完全對。”我斷然地說,已經不屑去證明我有沒有把兩個景致搞混,就把信往地上一拋。
明娜靜靜地彎腰,把信撿起。她責備地看我一眼,讓我羞愧,眼望他處,可是心裏卻還認定自己有理。然後,她眼睛仍未離開我,隻是帶著越來越柔情的微笑,解開了洋裝的領口,鬆開胸衣的上緣,讓那封信溜入她的胸部,在那裏,帶著充滿室內的夏日餘暉,它消失了。我猛然把她抱入懷中,吻遍她的臉和頸,同時,為我魯莽的行為,我的嫉妒,我愚蠢的猜疑結結巴巴地找很多借口,而又因她感人的方式自覺愧對。這懺悔,加上如此真誠而甜蜜的被愛,使我眼淚奪眶而出,以至明娜開玩笑地說怕會把那寶貴的信淹模糊了。當我又啼又笑的時候,她的眼睛也已盈濕,兩人互相把臉上的淚水吻去。
但在我們尚未能回頭時,她母親已經進來。於是我們尷尬地分開,而明娜則企圖以迅速轉身的方式掩藏她胸衣的不整。那老婦表示歉意地咳嗽幾聲轉身出去,甚至她幾乎破爛了的拖鞋在小心地走出時似乎在說:“沒關係,我的孩子們,我自己也並不是修女。我也年輕過。繼續親吻愛撫講甜蜜的話吧,隻要不做什麼就好!”
在我們並不需要這種道德的放縱下而給予我們這種放縱的許可,使我惱怒,尤其是由於她這種行為對我們做了低卑而冤枉的解釋。明娜必定也有同樣的感覺,因為她一邊扣領扣一邊聳肩,又好氣又好笑地低聲道——
“這老太太總是在不得當的時候溜進來。”
“彈一彈鋼琴吧,明娜,”我說,“我還從沒有聽你彈過,我已經盼望了很久。”
明娜求我不要堅持,但我把她拉向鋼琴。天仍亮得夠她看到樂譜。她打開一本舒伯特歌曲選,彈了一首“音樂時光”,情感是有,但顯得緊張,猶似她怕觸到琴鍵。
“好可怕,”當她敲出最後和弦時這樣呼道,“我可以停了嗎?你不可能裝出喜歡聽的樣子?”
“可能;你也應該因我而緊張,覺得羞愧才是。”
“緊張?我全身在發抖。”
“你已經看不清楚了,我去拿燈。”
“不用,看在老天的份上,至少讓我可以有這個借口。”
現在她開始彈的那極為活潑、同時又幻想式的、深為動人的即興曲,則自在得多、勇敢得多了,盡管有一兩個地方彈錯。她的彈奏是音樂性的,這讓我產生真誠的歡喜。彈完此曲後,我料想她會要求停止,因之我準備說詞,要她繼續。但她的手剛把最後的音彈完,就已經去拿琴蓋上的貝多芬的“奏鳴曲”了。
“逃不了的,就做吧,”她歡快地叫道,“人最好是厚顏一點。我希望你拿燈來,海拉德,好讓我看看我彈錯了多少音符。”
我意料她會彈“葬禮進行曲”,“月光奏鳴曲”的第一樂章或類似比較容易彈奏的,也就是一般客廳裏常見的曲目,但使我吃驚的竟然是華麗的“華德斯坦奏鳴曲”,而且彈奏得並不缺少“有什麼值得謝的!”她說,吃驚地看我,就像害怕我在開玩笑。
“你怎麼能這樣說,我是絕對吃驚的。我很知道你有音樂稟賦,但我沒有想象到你會這樣的彈奏。”
一陣衷心的喜悅從她眼中透出,但她又迅即低頭,雙唇扭成高興而又嘲諷的微笑。
“對,沒你說的那麼好!我是錯彈大師!”
“為什麼要嘲弄呢?我很知道那不完美,但你仍舊彈得很好。”
“噢!我幾乎每次彈的時候都為了這個要發瘋,明明聽到它這麼美,就是不能彈出來。尤其是,有時候我認為如果我有機會不斷練習,我確實能夠做到。”
“好啊,現在終究還不太晚,我似覺得你的前程在等待你。”
“也許,但同樣的障礙老是擋在路上。我不斷地感到緊張——你不會了解它如何折磨我;現在我至少已經用盡了我整夜的力量,我一夜都別想休息了。為什麼我這麼弱?啊,如果你能夠想象我這些年來為彈鋼琴而產生的憂鬱就好了!每當我摸到鋼琴時,就像什麼東西蒙住了我,音樂越美,我周圍就越黑。有時候我出不去,但往往卻是那麼可怕,以至我不敢再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