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天已黑盡了。
這正是五月的月末,淡淡的月亮早早地升上來,混合著對麵迷蒙的華燈,把整個灘麵照得一片銀白。不知是視覺的誤差,還是實有其事,灘麵竟然在夜色中蒸騰起煙一樣的淡紫色的霧嵐。明月沉醉了,她伸出手來,想把霧嵐擁抱於懷,可近前看去,除了膝隴的白光,什麼也沒有。但是,在偉大而神秘的自然界中,明月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博大的關懷,心情也開朗明淨得多了。
那一夜,明月的話出奇的多,比她與夏兄相處一月來說話的總和還要多。
一種巨大的幸福彌漫著夏兄的全身,這種幸福是奇特的,似來自母親般的溫暖,同時,比母親的溫暖又多了一層新鮮的,從未體驗過的驚喜。因此,他拙劣的言辭變得暢達了,遲鈍的心智變得活潑了,一種讓他自己也頗感吃驚的男人的力量,完善著他的人格,滋長著他的自信。他竟然變得灑脫起來。 "我給你帶了件東西來,不過你要閉上眼睛。"夏兄說。他說這話時,再不是先前那一副巴結的、乞求似的模樣,而是以一種直截了當的口氣,充分地占據著主動權。
明月為夏兄的這種近乎命令似的口氣而感到暗自欣喜。在大多數女人看來,男人帶著命令的口氣說話或者發怒,就像男人看見女人啼哭一樣,有種特殊的魅力。
明月笑了笑,將眼睛閉上了。
隨即,明月感到一陣撲鼻的香味。夏兄將一支蛋卷放進了她的嘴裏。
一股六月裏飲了清泉似的感覺流進明月的肺腑。是的,她著實有些餓了,經這支蛋卷的誘惑,沉睡的胃袋被驚醒了,發出低沉卻興奮的吼聲。明月閉著眼睛,一直將那支蛋卷吃完,才將在朦朧夜色中發出幽幽光輝的眼睛睜開來,嗔怪地問: "你在路上突然失蹤,就為了這個?"
夏兄笑著點了點頭。
明月又將餘下的幾支蛋卷吃了下去。
"你坐在鵝卵石上,一定很不舒服......又容易受涼,墊著我的衣服吧。"夏兄說。
他等著明月回答。
明月看了夏兄一眼,這一眼飽含著濃濃的,隻有少女動了心時才會有的動人情感。可惜的是,夏兄竟然輕而易舉地疏忽過去了。
這一是因為看不真切,更重要的,在揣摩女性心理及捕捉她們微妙動作方麵,夏兄實在是太缺乏經驗了。
他繼續等著明月的回答。明月一旦同意,他就會把衣服解下來的。
可是,明月的心理卻在轉瞬之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很難想象夏兄把上衣解下來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夏兄給她的最初印象影響著她,使她重新產生起一種惡劣的情緒。
"不用了,這樣挺好。"
明月的語氣是凜凜的,像夜晚的河風。
夏兄不再言聲。與此同時,他長期封閉自已所形成的深刻的自卑又重新困撓著他,直接瓦解著他剛剛擁有的一點自信。
兩人懷著各自的心思,沉默著。
正在這時,河道裏有了輕微的水響,他們以為是魚,同時向河心看去:乳白色的波光中,一個人舉了衣服,正涉水而來。
兩人的視線,同時被這個人吸引著。此時的河水,已比前些日深了許多,那人站立於河心,水便齊了他的胸脯,一紋一紋的水浪。
貼著他的身體淙淙而去。他似乎有了片刻的遲疑,舉頭望了望天空,又挪出一隻手來輕輕拍打著水麵,像是在問詢水到底有多深,自己涉水而過,到底有沒有危險。就在他下遊的二十米處,是一個由塊狀石頭形成的河灘,低沉而雄渾的水吼,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他向那裏望了望,像是在思索什麼。可不過片刻的工夫,他又毅然向前跋涉了。
明月突然想起那個長發披肩的攝影師。涉水者野狼一般的孤獨形象,完全像他。難道是他到此尋覓遺失的精神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