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寒冷的早上段美信獨自向老父他們村進發。她手裏提著老父愛吃的燒鵝,臉上露出喜憂難辨的神色。風很大,她的頭發吹亂了,脖子上那條青細花圍巾像一隻不聽使喚的鳳凰鑽出衣領。她是第一次獨自行走在這條通往老父他們村子的路上,她隻是按自己推想的路線前進。所以在離村子還有兩公裏的岔口她就被客車甩下了。鄉村公路上人們來來往往,他們手裏同樣是提著大包小包東西,可他們的步伐穩健,手上的東西輕如鴻毛,這樣就不斷有人超過段美信。
走完兩公裏鄉村公路,段美信花掉近一個小時。進入老父的家裏,她很疲憊了,腳被磨出血泡。但段美信全然不顧這些,她用春天的話語溫暖老父,用最實際的行動感化老父。老父已一個多月沒有吃到燒鵝了,現在他的胃口大開。段美信說,如果在城裏你就不用擔心吃不上燒鵝,城裏多好。跟我回城裏吧。老父說,我吃燒鵝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和我談什麼回城裏。段美信說,你可以大口地吃,我的聲音並不會影響你吃燒鵝。段美情話語平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老父的目光停留在美食和他的酒杯上,他以咂嘴和感歎來表示他的愜意。老父到底聽進去了多少,段美信沒有多少把握。
酒足飯飽,老父說,我不回城裏,我要氣死人義氣死傳西,讓他們感到良心不安。你回去告訴那兩個不孝之子,說我不再吃住在堂孫家,一個人住著大大的房子,一個人使著大大的飯鍋,一個人蓋著大大的被子,我好幸福好快樂。段美信說,我會把我看到和聽到的向人義傳西作詳細的通報,讓他們受到良心的譴責,受到所有人的指責。
天色漸晚,段美信說我腰酸背痛,腳磨出了血泡,我要留下來,留下和你說話,我們還可以做我教你的字牌遊戲。老父說,我不留你,你回去告訴那兩個不肖之子,說我誰也容不下,說我一隻腳已主動地踏上了黃泉路,叫他們不要回來收屍。
段美信說,你做得對,我不該留下來,為了革命的成功,吃點苦受點累算什麼!
回到城裏段美信馬不停蹄地找到傳西和人義,向他們通報她這趟鄉下之行的所見所聞。在某種利益驅使下,段美信做了很大程度的誇張。傳西聽後說,哪有那麼嚴重?我是知道我爸的,過不下去他還不來到城裏?段美信知道在與這家人交往中傳西是最大的障礙。段美信說,現在的你爸不再是過去的你爸,思維已不是過去的思維。送他回鄉下嚴重地傷了他的心,使他感到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麼好留念的了。他準備了幾套自殺方案,跳河,上吊,自刎等;他說如果是跳河,要等到雨季來臨,那樣的話他可以隨著洪水遠去,一直到大海。但如果選擇上吊或自刎時間就沒有個固定了。
傳西惱羞成怒,說段美信你這個老巫婆,胡說些什麼?
那個太陽高懸蒼穹的早晨人義出現在暢通公司時,公司裏所有人都發現了他閃著金光的腦袋。他們紛紛停下腳步,以崇敬的目光注視他,同時懷念他那頭烏黑濃密的頭發。消息不勝而走,已進入辦公室裏的都探出頭來,敬仰人義。董事長走到人義的麵前,他那隻被早春寒風浸泡過的手伸到人義頭上,然後就像一隻烏龜在人義光禿的腦袋上爬動。董事長說,雖然我的手是冷的。但我的心是熱的,商場如戰場,人不可能總是贏家。你已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不怪你。人義說,我想不明白,剃光頭發還是想不明白。董事長提高聲音說,人義副總經理光禿禿的腦袋和大家麵對他光禿禿腦袋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大家都在默默發誓要以人義為榜樣,好好總結教訓努力工作,盡快消除第一階段的失敗帶來的陰影,盡快把損失奪回來。原定上午舉行的全體職工動員大會沒有必要開了,讓我們精誠團結排除一切困難險阻,我相信暢通公司的前景永遠是暢通無阻的。
今年第一階段暢通公司遇到的強勁對手竟然是沒有名氣和地位的遠達公司。遠達公司也位於經濟開發區,與暢通公司相隔一公裏左右。這麼多年來,暢通從不把遠達列入競爭對手,人義曾打比方說這就好比一個中文係大學生與一個初中生比賽作文。人義的這個觀點得到大家的一致讚成,並生效了好些年,但他的這個論斷卻在新世紀的早春被推翻了。暢通公司固有的市場被遠達搶去百分之三十,這說明遠達對暢通研究很透,對遠達,暢通秘密的運作方式和操作規程已無秘密可言。遠達怎麼會長大成人?人義想不清楚。遠達怎麼會那麼快就長大了?人義想不通。經過派人暗中調查了解得知,遠達並沒有引進高級生產和管理人才,但遠達為什麼就突然地搶走了暢通一半市場?一向自負的人義的計劃失敗了,所以他想不通,所以他要削發明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