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有趣的是我可以在很遠的距離就辯出“麂子”獨特的腳步聲,她那細巧的腳踝,輕柔而又富於彈性的腳趾,就象藤枝在崖上晃搖,就象溪水在石上蹦跳。我在黑暗中等著她,我的全身都在發抖。這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正扮演著雙重的角色:既是窺測著獵物伺機而動的獵手,又是被獵手鎖定無計可逃的獵物。
她帶著她的各種聲響到來,隨後就開始了她對我的傾聽。她說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向她傾訴,那些聲音讓她欣喜若狂,欲罷不能。其實,傾聽者也是傾訴者,當她傾聽我的時候,我也能聽到她的身體向我發出的傾訴。那些訴說經由骨骼、肌肉、血脈直接與我的耳鼓相連,毋須任何的中介物。這是世界上最直截、最真切、最親密的聲音交流,它沒有經過空氣的振動就實現了,因而它得以避免在空氣中傳輸所造成的損耗和變形。
在身體的訴說和傾聽中做愛,別有一種風情。
第四天的晚上,“麂子”來得似乎早了一些。她的動作,她身體的聲音,都顯得急促。相形之下,我的反應有些跟不上她的節奏,當那激烈癡狂的高潮突然來臨的時候,我發現我居然在用手捧著她的臉頰!
這就是說,我的胳膊和手都是自由的,它們被鬆開了。
你走吧走吧,快點兒走。她把耳朵貼在地上說,阿熊來了,他大概發現了什麼。拿你換大米的事沒談成,阿熊他們要殺你。
於是,我就那樣走了。我聽著樹枝樹葉在歎喘,那是我最後聽到的她的鼻息。
此刻,我的聽覺告訴我,那個新鮮的聲音來了,那個彈在枝頭的蘋果,那個竄出水麵的魚。那是飽滿欲綻的桑樂,那是活潑潑的躁動的桑樂一一我回過頭。
“Hi,大朋友?”桑樂笑吟吟地站在我的身後,她嘴裏嗍著一個蛋筒冰澈淩,手裏的另一個遞給了我。
這可不是-束玫瑰花,這是一個考驗。
我的牙齒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過這類年輕食品,我平時很注意保存這支老隊伍的實力,絕不讓它們冒然出擊去打硬仗。此刻,我把門齒派出去了,這些尖兵小心翼翼地在冰天雪地裏搜索著,它們發現了一些葡萄幹,核桃仁
“好吃嗎?”她問。
‘嗯,好吃。”我放鬆起來,沒有異常情況,沒有痛感,有的隻是一種帶著欣悅的刺激。
看來,還是能夠對付這類年輕的。
拿著這個蛋簡冰漱淩,拿著這個經由年輕檢驗過的入場券,我和桑樂一起進了迪斯科舞廳。
這是四十五億年前的地球,這個圓球形的大舞廳噴焰流火,處處是沒有固化的岩漿。重金屬熔滴下沉,形成了地球的核心,--那是舞廳正中的圓形演出台,在台上,重金屬樂隊一波一波地爆炸著,領舞小姐猶如碎片,隨著衝擊波的節奏不停地抖舞。在核心的外圍是鉀,鈣,鎂、鋁,矽,鈉一類輕元素的複合物,它們在濃稠的岩漿表麵飄移,浮遊。
這個年輕的地球,到處都是沸騰的年輕,瘋狂的年輕,飄浮的年輕。
沒有什麼投入者可以不被這岩漿融化。我的融化是從腳下開始的,僵硬的腿腳變熱變軟了,它們不知不覺地晃搖起來。繼而是臀胯,是腰胸。一樣的軟,一樣的搖。當軟到搖到脖子和頭顱,我覺得我已經完全地融化,完全地彙入。
對於我來說,外形的融化並非難事,難的是心髒的融化。甫一投入,固執的老心髒就被這爆炸的衝擊波震呆了,它承受不了這種劇烈這種年輕,它痙攣地收緊自己,想成為一個幹縮的堅固的核,以抗拒年輕的侵入。
然而,年輕的岩漿是不可抵禦的,它熱烘烘地融蝕著你,由表及裏地同化著你,在不知不覺中,深藏在軀殼之內的那個硬核已與那年輕的岩漿豁然彙融。
桑樂就在我的對麵搖著,晃著。她的長發是青春的旗幟,在衝擊波裏風散著,年輕的乳房年輕的大腿年輕的臀,合成了一個年輕的宣言年輕的誘惑。我和她是同一個節拍,我和她是同一種動作,我和他們一體,我和她一體了!
年輕真快樂,年輕真好。
她凝視著我的那對眸子漸漸恍惚起來,變幻起來,倏然間是白熾般地燃燒,倏然間又是炭灰般的暗淡。綠,黃,赤,紫,藍,青,橙、白,猶如矽卡岩型和氣化高溫熱液型礦藏中露出的金綠變石和貓眼石。那些色彩的變幻是與音樂強烈的節奏同拍同步的,在這異常的變幻中,所有的人都成了瞬間的定格與瞬間的跳躍拚成的七巧板,他們變形著,他們迭印著一一我和桑樂迭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