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3)

那個時候我家有一盤石磨,馬牙石的,是母親花十八元錢在離鎮子六裏地的土屯買來的。石磨支在西屋裏,每天放了學我們兄弟幾個都要跟著媽媽推麥磨。麥麵是給供銷社食堂裏推的,推好麥麵送過去,我們留下下麵做口糧。那個時候家裏糧食不夠吃,母親白天去生產隊裏上工,晚上回來領著我們推麥磨。

磨用的時間長了,不吃食,就得請石匠過來鍛一鍛。石匠把兩扇磨支在我家的院子裏,一手拿著鋼釺,一手拿著錘子,叮叮當當地就鍛起來。石磨上紋路都是斜的,一釺一釺地下去,紋路就深了。石匠的樣子使我想起坐在虎頭山上打石頭的陳永貴。鍛好的石磨用起來好使,兩扇合到一起就能工作。一天又一天,我們就像生產隊裏的那頭毛驢一樣被蒙上了眼睛,不停地在磨道裏轉著圈。推好了,我們累得倒頭就睡,可是母親還要為我們做飯。有一天我們正睡得香,母親就把我們叫醒了,吃飯吃飯,都起來吃飯。我們迷迷瞪瞪地起來,母親已經把飯給我們盛好了,一人一碗。飯是好麵條,淡的。筷子往下一插,卻插上來一塊紅薯。那個時候紅薯剛下來,鮮物。放到嘴裏一嚐,呀,好吃!那是我有生一來吃的最好吃的一頓飯。後來我吃過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但是都沒有那頓飯好吃。

可是隊長袁鱉家的人從來不推磨,隊長的老婆十天半月都要把生產隊裏的驢子牽回家。袁鱉的兒子在內蒙當兵,是軍屬,軍屬就可以用隊裏的驢子磨麵。隊長的老婆總是在人們吃晌午飯的時候牽著驢子從街道裏走過,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小人得誌的神情。陳祥雲遠遠地看到就有些氣不憤。他會笑著用手中的筷子指著驢肚子上吊下來的長長的驢聖說,哎呀,那裏怎麼又伸出來一個頭?蹲在街邊吃飯的人們哄地一下子都笑了。袁鱉家裏不笑,袁鱉家裏紅著臉對陳祥雲說,那是你爹的腿!陳祥雲不買袁鱉的賬,因為他有個兒子在寧夏當工人,這是最讓袁鱉頭痛的。袁鱉對老婆說,不理他,看我有機會怎樣收拾他。袁鱉家照樣用生產隊裏的毛驢磨麵,袁鱉家裏把驢子牽回去,用一塊布係在驢頭上,擋著驢子的眼睛,不讓驢子吃磨上的糧食。驢子走著走著就會在磨道裏屙一泡尿一泡,所以袁鱉家的磨道裏總有一股子燒尿氣,就連他家蒸出來的饃也有一股子驢糞氣。

那時我最恨的就是隊長家能用生產隊的驢子磨麵,有一回我瞅著隊長的老婆上廁所,就進到他家的磨屋裏把驢子的眼罩去掉了,那頭驢子把袁鱉家的糧食足足吃有二三斤,心疼得袁鱉的老婆用荊條抽驢子。她把驢子抽急了,驢子一抬後腿,就把袁鱉他老婆踢了個嘴啃泥。那個時候每當我抱著磨棍推磨的時候,就會對母親說,長大了我一定去當兵,當生產隊長!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用生產隊裏的驢子磨麵了。母親一邊用籮籮麵一邊看著我笑了。母親頭上頂著一條手巾,她手中的籮不停在麵箱裏發出呱咚呱咚的聲響,一些細小的麵粒飛揚起來,把母親的眉毛和一些頭發都落白了,像早晨裏落在草葉上的霜霧。我們家有兩隻籮,一隻粗籮,一隻細籮。我家的籮都是陳祥雲張的。陳祥雲是個籮匠,他家門前的老槐樹上終日吊著一隻籮圈,鎮裏鎮外的人都知道陳祥雲的籮張的好。陳祥雲坐在當街的門口裏,腿上搭著一塊藍布,把籮圈放在腿上,就開始張籮了。籮圈都是用棗木做的,棗木鋸成板,量好尺寸,放到火上烤,一點一點地把木板捏圓。木板的接頭處重疊在一起,鑽上眼,用牛皮繩紮實,再在籮圈的一邊張上籮底,籮就成了。一隻好籮圈能用好多年,籮圈都用成了深紅色。籮底就不同了,要常換。於是陳祥雲總是很忙。有一年陳祥雲卻閑了下來,袁鱉把他張籮底的活兒當成資本主義的尾巴割了。籮底籮圈被扔了一街。陳祥雲沒有生氣,他隻是招招手把袁鱉叫到身邊,對著他的耳朵小聲地罵道,我日死你姐那小Х!罵得有些咬牙切齒。結果陳祥雲被帶進了群專指揮部,出來時,有一隻腿就瘸了,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

二叔

--村夫圖之七

我們潁河鎮一帶,趕大車的的叫車把式。我二叔就是個老車把式,二叔趕了一輩子的大車。在我們那兒,凡是用大牲口和牛拉的車都叫大車。最初的時候,二叔趕的是太平車,太平車有四個木輪,木輪上隔三寸遠就鋦一個鐵扒鋦,一是行駛的時候防滑,二是車輪耐磨,由於行駛,扒鋦被磨得光滑可鑒。四輪車的車箱有現在的席夢思那樣大小,但沒有席夢思坐上去舒服。一頭或者兩頭牛拉著,二叔喊,小牛,扛哩!1958年大食堂過後,鎮上的好多人都得了大肚子病。二嬸就是那一年死的。二叔趕著太平車把二嬸送到地裏去,太平車慢悠悠的,車軸嘰嘰呀呀地發出刺耳的聲響。二叔知道是車軸缺油了,二叔就喝住小牛,解開褲子站在車邊往軸裏尿尿,尿了半截,止住,轉到另一邊,又尿。給車軸膏完油,又走。後來那頭牛拉太平車往地裏送屍體的時候累死了,村人就把它的皮剝了,把肉吃了。